除了桃白，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称呼他为阿愣。
传说世间有三十三重天，最高的那一片天为离恨天，他正好便是这个名字。
离恨天有很多朋友，但都是神州大族里的绝顶天才，桃白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既不是天才，家世也不显赫。
他们曾一起同游数年。
那时的少年，还存在初来这个世界的恐惧与不安，而桃白已在刀口舔血多年，他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但不是同路人，最后分道扬镳。再见时，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少年收了剑，看着身首异处的桃白尸体，单手掐诀，但只掐了一半，又将手放下去了。
同桃白杀不死他一样，如今的他，也杀不死一位涅槃境。
这里的桃白虽然死了，神州的桃白不会。
但化凡被毁，必受重创，醒不醒得过来尚未可知。
少年转身离去，步履蹒跚，甚是疲累。
每走一步，便有鲜血从身上滴落，染红大地。
那道意志能给他的，只是不死。
但会受伤，会疼。
少年对这些早已习惯。
他来到竹林后的溪畔，走进了一座竹屋，这里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整整一个月时间，他都没有从里面出来过，一直在闭关疗伤。
他拥有两道先天道身，其中之一的天地无极至尊法身拥有以战养战的特殊能力，也就是说，每一次的死战，都能对他产生极大进益。
凭借着这个能力，少年在这一个月时间一举突破至第二境元海境，并且到达圆满。
依少年的经验来看，以十倍元河突破的元海境，确实比以前的他在这个境界时强大得多。
只是，这还不够。
元河境的极境修成了，接下来便要修炼元海境的极境。
古籍中做法也很简单，不过是不断凝练体内天地元气，使其改变形态。
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极难，一不小心，便会元海崩溃，身死道消。
极境，是万中无一的道路，极为凶险。
所以，他准备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白衣少年走出竹屋，登上禁山。
此山昔日灵兽横行，危险密布，因有禁制笼罩，才使灵兽无法出山为祸。
不过，那是曾经的禁山，现在的禁山，灵兽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很多年前便已经被他杀了个干净。
禁山之巅，是他曾经羽化的地方。
那年，在羽化即将成功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他的坐骑青羽雕便是为他护道死在了惊雷之下。
罪魁祸首，便是寒亭立。
他来这里不是重游故地，而是祭拜。
他的母亲，便葬在这里。
只有土堆，不敢立碑。
他跪在坟前，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拜了数拜。
忽然，他眉头一皱。
轰的一声巨响。
他竟毫不犹豫的一剑劈开了母亲的坟墓。
“空的？”
白衣少年呆呆地站在坟洞前，很是不解。
很多年前，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逃离神州硬接了寒冰真神一掌，从此神药无救，生机不断流逝，直至死去。
是他亲手埋葬，怎么能是空的？
这里，除了他，无人知晓。
“为什么是空的！”
他仰天长啸，怒吼声在山巅上回荡，经久不散。
很久以后，他无力的瘫坐在地，双眼变得空洞。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
比如尸体被人盗走，比如被寒冰真神打的那一掌余威未消，但最有可能的是，他的母亲其实没有死。
这对他来说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欺骗，在任何时候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难道为了激发我心中的仇恨，真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吗？为了天下苍生，就一定要将我逼入绝地！”
他很想向人质问，但没有质问的对象。
好在，他想到的可能，都只是猜测，不是事实。
即便是这样，少年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就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
……
皓月如盘，凉风似刀。
天空中划过两道流星，坠入禁山，化作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者身受重伤，披头散发，气喘如牛，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幸得身旁少女搀扶，否则早已倒地不起。
老者自知大限将至，劝道：“殿下，老奴挡住他们，您快逃命。”
少女却执拗说道：“要走一起，要死，也一起。”
老者欲再劝，却又咽下。
因为，追兵已至。
天空再次划过数道流星，落入禁山。
老者携少女往深处奔逃。
不知逃了多久，老者力竭而倒，数次挣扎，皆难起身。
他浑身浴血，少女怔怔望着因搀扶老者而染血的双手，原本慌乱的她，忽归平静，似已认命。
一老一少瘫坐于地，再无力气逃亡。
不久，追兵至。
老者燃尽生命本源，拼死相搏，原本佝偻的身躯，此刻竟显伟岸。
少女无力插手，唯有见证此战结局。
若老者不敌追兵，那便在老者战死后，以手中利刃自裁。
战斗激烈，周遭树木皆被折断。
少女所处之地，却安然无恙。
显然，不论老者还是追兵，皆无意伤她。
随着倒地树木渐多，远处出现一瘫坐的白色身影，少年对眼前战事仿若未闻。
一个元海境，竟敢无视五境修行者之战，还敢安然端坐，莫不是不要命了？
少女隔空传音：“若不想死，速离此地。”
少年却仿若未闻，依旧静坐不动。
少女见此，亦不再传音，她已无多余气力。
忽然，老者残破身躯，轰然倒地。
追兵凌空而立，对少女俯首，却无半分恭敬。
“公主殿下，莫要挣扎，随我等回去。”
少女虽瘫于地，眼神却坚定如炬，呵斥道：“休想！”
其中一人伸手作“请”状，说道：“那殿下是欲杀我等，还是自尽，悉听尊便，且看能否如愿。”
此时，老者艰难起身，残破身躯爆发出数丈高的天地元气。
“老奴死前，尔等休得碰殿下分毫！”
那人见状，隔空一抓，那爆发的天地元气便如昙花一现，消散无踪，老者身躯亦不受控，飘然而起。
纤细脖颈被牢牢锁住。
“若在全盛之时，我等确非你敌手，然此刻的你，已油尽灯枯，忠仆慈主的戏码，我等已看腻。老太监，你且受死。”
说罢，他另一只手如利剑般洞穿老者胸膛，而后将尸体随意丢弃，看向少女。
“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瘫坐于地的少女因老者之死落泪两行，藏于身后的右手紧攥一把尖锐匕首，死死盯着半空数道身影，思索着如何在他们面前自尽。
那人抛出的尸体，恰落于少年身畔不远处。
原本眼神空洞的少年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着尸体，皱了皱眉。
他站了起来。
朝着那些追兵与少女所在的方向走去。
指间戒指形状的方寸物亮起一滴亮光。
血红色的长剑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来到少女身边。
然后抬头看向半空中的人们。
他没有说话，但手中的血色长剑在不停地颤动。
少女抬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白色背影，说道：“谢谢你的好心，但你只是元海境，帮不了我。哎，不过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们不可能放你离开。”
少年没有理她。
“杀了他。”
得令，一名黑衣人随手斩出一道剑光。
虽为随意一击，却足以斩杀紫丹境乃至通天境，诛杀元海境自是不在话下。
少年却只一剑，便将那剑光斩碎。
紧接着，未等他们再有动作，少年回敬一剑。
他割破手掌，单手结印，轻声念道：“以吾之血，献祭天道，血葬秘术。”
少年身前，一柄血色长剑冉冉升起，血光漫天，照亮山巅，乃至天空皆染赤色。
转瞬，血光冲天，直破云霄。
此刻，在黑衣人眼中，少年已比那老者全盛之时更为可怖。
半空中踏空而立的人们，甚至施展了隐藏极深的手段，都不能抵挡少年斩出的一剑，被尽数斩杀。
一剑斩杀数名五境乃至六境的修行者，少年在收回长剑以后，也是口喷鲜血，半跪于地，身上的惊人气息也迅速散去。
少年将剑收进方寸物中，转过身去，低头看向少女。
少女抬头看他，目光中感激与惧意交织。
少年问道：“姜国公主？”
少女摇头：“唐国。”
少年轻点下头，嗯了一声。
气氛忽归寂静，略显尴尬。
少女沉默片刻，说道：“你……你还好吗？”
少年答：“无碍。”
又一阵沉默后，少年问：“你有何打算？”
少女说道：“我想去青木院。”
少年说道：“那你还不走？”
少女睁大眼睛，片刻后，匆匆起身，向少年拜谢，而后朝山下走去。
少年凝视少女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取出一粒丹药吞服，就地盘坐。
未料，少女并未下山，而是藏身树后，悄然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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