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点,他内心发沉。凤鸢和沈莫离聊了一会儿后,
转头同杨新宇说了几句,又李琛说了几句,等到了楚寒清时,她问了两句吃好喝好,随后便打着哈欠道:“我累了,诸位自便吧。”
说着,她便让人扶着她起身,直接退了下去。
等她走后,侍从又领着四个人离开,楚寒清故意放缓了脚步,打量了一下周遭,便见去给沈莫离领路的人,是夏荷。
夏荷在凤鸢身边的分量,他是知道的。而夏荷如今的境遇,他也清楚。
夏荷今日和沈莫离说了那么久的话,
而如今夏荷去找了沈莫离,看来凤鸢今日看上的,是沈莫离。
楚寒清心里发沉,他想了想,疾步走了出去,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的侍从。其中佩戴着宁国侯府玉佩的侍从最为焦急,小厮刚一出来,那位侍从就迎了上来,忙道:“奴才乃沈府贴身书童,您可见到我家公子了?”
“哦,你是沈公子的书童啊,”那小厮将书童上下打量了一圈,随后笑道,“大姑娘喜欢沈公子,留了公子说话,一会儿夏荷姑姑会让人来接你,你不必担忧。”
听到这话,书童愣了愣,而小厮转过头,同楚寒清道别道:“楚公子,奴才就送到这儿了,您自便。”
“谢过。”
楚寒清十分知礼,拱手的时候,便将一块银子放到了小厮正似若无意抬在身前的手里。
小厮笑弯了腰,忙给楚寒清行礼告辞。
春日宴众人正玩得热闹,楚寒清穿梭在人群中,随意从一个醉酒之人身上抽了块玉佩,又扔到了杨新宇桌脚下。
做完这一切后,楚寒清便直接折身,回到后院入口处,静静等候着。
没了一会儿,人群中便传来了杨新宇的吼声。
“这玉佩谁的?”
杨新宇一吼,场面就闹了起来,丢失玉佩之人身份也不低,他瞧着杨新宇手里的玉佩,有些不高兴起来:“你拿着我的玉佩,吼些什么?”
这人回应,两边顿时就吵了起来,楚寒清听见吼声,嘲讽一笑,转过身去,双手拢在袖间,恭敬站着。
而后院里,凤鸢坐在湖边,让人拿了钓鱼的东西,还准备了沈莫离同色的衣服,一面等着沈莫离换好衣服过来。
方才他的侍从不小心泼了他一杯酒,带着他去换衣服了凤战蓉心中猜着便该出点什么事儿,但也不急,蛋壳被她剥在桌上,她慢悠悠对身后夏荷道:“你瞧我对他多好,我可没亲手给几个人剥过鸡蛋呢。”
凤鸢没说话,她拍了拍手上的蛋壳残渣,又从夏荷手上拿过帕子,她低头擦拭着手指,只道:“夏荷,你出门去,把等在后院门口那个东西给我带进来。”
夏荷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后,她结巴道:“要……要门口没什么东西呢?”
“不可能,凤鸢蓉抬眼,“楚寒清肯定在那儿。”
夏荷这次听明白了,是要找楚寒清,她赶紧领着人出去。等人都走了,夏荷跪坐到凤鸢身后,给凤鸢一面倒酒,一面有些疑惑道:“姑娘似乎不喜欢楚寒清,为何还宣他?”
“沈公子衣服湿了,”凤鸢嗤笑,“你以为其他人还能来?”
夏荷有些茫然,凤鸢也没多作解释。过了一会儿后,小厮领着楚寒清走了进来,楚寒清恭敬朝着凤鸢行礼,不卑不亢道:“楚寒清,见过姑娘。”
凤鸢没说话,她继续剥着鸡蛋,楚寒清就站着,恭恭敬敬,没有半分不耐。
过了许久后,凤鸢才道:“我剥了个鸡蛋,想把它放进瓶子里,可瓶口太小了,我放不进去,”说着,凤鸢抬眼看向楚寒清,“素闻出公子聪慧,不如来帮个忙?要是鸡蛋不能完完整整放进这瓶子,楚公子就对不起这聪明人的名声,不如直接跳进这湖里去,也算有点气节。”
“姑娘的意思是,若我做不到,就得跳湖?”
“是啊,”凤鸢直接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姑娘,此举颇为荒诞。”楚寒清劝说。
凤鸢撑着下巴,欣赏楚寒清站着和她周旋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些暗暗的高兴,“本姑娘荒诞?那你为何在这?”
于是她明知楚寒清是在和她周旋,还是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是啊,可我是候府嫡女,我想任性一点怎么了?”
“姑娘,若在下做到了,是不是就不必跳湖,可以坐起来和姑娘好好说话了?”
“是啊……”凤鸢下意识就开口,还没说完,就见楚寒清直接起身,把鸡蛋从小瓶上拿开,拿了旁边放着的书撕了一页,打开香炉点燃,随后就扔进了瓶子,然后把鸡蛋又放了上去,接着迅速退了下去,恭恭敬敬又站在了一边。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凤鸢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退下了,凤鸢大怒:“谁准你上前撕我的书的?!”
话刚说完,原本放在瓶口的鸡蛋,突然“咚”的一下掉进了瓶子。
凤鸢和旁边的侍从看向消失在瓶口的鸡蛋,都睁大了眼。
楚寒清抬起头来,看向李蓉:“敢问姑娘,现在,我可以坐起来,和您好好说话了吗?”
凤鸢静静看着他。
二十岁的楚寒清,比她记忆里的人要英俊许多,但是那份骨子里的傲慢,却是没有分毫变化。
光是看着楚寒清的眼神,她便知道他是生气了,以前他是太子,是皇帝,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生起气来能和她吵嚷,她理解。如今楚寒清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哪儿来的底气同她斗气?
凤鸢轻轻笑了,她站起身来,看着站在一旁的楚寒清,温和道:“行啊,本姑娘一言九鼎,恩怨分明,你要和我好好说话可以,可在此之前,你做错的事儿,这得怎么算?”
“在下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你撕了我的书。”
凤鸢指了桌上被他撕了的书页:“还有,这沈公子得衣服怎么突然就湿了?其他人怎么来不了,想必楚公子心里也清楚?”
听到这话,楚寒清心里“咯噔”一下,他竟然不知道,凤鸢竟能聪慧至此。
难道她方才派人盯着?
楚寒清心里一时有了诸多猜想,面上却仍旧一派镇定:“不知姑娘要如何处罚在下?”
“跳下去。”
凤鸢扬了扬下巴,楚寒清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凤鸢见他不应,便知他是气得厉害了,笑道:“想娶我,这点委屈都受不得?”
“姑娘知道在下想娶您?”
楚寒清抬眼看着凤鸢,凤鸢觉得有些好笑了:“不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凤鸢也不想和他多扯,直接道:“要么跳下去说话,要么滚,我可同你说好了,滚出去,你想要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楚寒清捏紧了拳头,他气得脸都白了。
一瞬之间,他仿佛是回到了上一世,他和凤鸢吵架,凤鸢惯来牙尖嘴利,每次都能把他气得气血翻涌。
怪得很,他同其他人向来气定神闲,曾在朝堂上被人当脸吐了唾沫骂过,被人上家门骂过,这事儿上气人的事儿多得很,他鲜少失态,唯独在凤鸢这里,同她吵一次架,他就觉得要短命十年。
这女人吵起架来又任性又不讲道理,他曾经想这或许是婚后的生活改变了她,如今看来,哪里是婚后改变她,分明就是刚结婚的时候伪装太好,他没有察觉。
这个女人骨子里就是泼妇,蛮横无理,任性妄为。
直到后来他给她下毒,她气若游丝,他还有点不太适应!
楚寒清看出她讨厌他,他也受够了,他心里清楚,凤鸢今日是一定会留下一个人的,而这个人日后也就大概率是她的夫婿。外面几个,谁都不如他合适,现下她也只能找他救急。
楚寒清深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那在下滚了。”
随后便叩首起身,转身就往回走去。
凤鸢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干净利落,倒有些愣了,忙道:“你不想同我说话啦?”
“不说了。”
楚寒清头也不回,大声拒绝。凤鸢用金扇敲了敲手心,朝着夏荷使了个眼色,朝着走在湖上长廊的楚寒清大声道:“可本姑娘想和你说话了啊。”
“抱……”
一声“抱歉”还没出口,旁边就骤然窜出一个暗卫,猝不及防一把拽住楚寒清,直直就给人推进了池子里!
周边顿时一片笑声,凤鸢遥遥瞧着,笑着提步,慢慢走到了楚寒清跌落下去的地方。
楚寒清是知水性的,骤然落入水里,他虽然有些惊慌,但还是极快反映过来,调整了姿势,从水里探出头来。
而后他就看见凤鸢一身红色金丝绣裙装站在上方长廊边上,正笑眯眯瞧着他道:“行了,咱们就这么说话,本姑娘很满意。”
楚寒清不说话,他死死盯着上方的凤鸢。
旁边侍从窃窃私语,有些婢女轻轻低笑,不知是笑些什么。
凤鸢看着楚寒清浑身湿透,清俊的面容上沾染了些许水草,这样狼狈的姿态,反而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美来。
他仿佛是一只从湖畔探出身子的湖妖,光凭着一张脸,一双眼,就能蛊惑人心。
只是那双眼里全是算计与虚情假意,只有愤怒与不甘,像火一样燃烧在楚寒清的眼睛里。
当这样的情绪流露出来的时候,凤鸢先前那份欢快便慢慢散去了。
她居高临下注视着楚寒清,神色化作一片冷漠,许久后转过头去,淡道:“行了,不闹了,上来吧。”
说着,她吩咐了旁边的夏荷,淡道:“带他换身衣服去。”
她嘱咐完后,便转身离开,她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楚寒清游到了岸边,被人拉了起来。
春日的湖水还有些冷,他上岸的时候打着哆嗦,旁边侍从忙上去给他递外套,每一个帮他的人,他都低声说着谢谢,没有疏漏任何人,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到让人看出几分心酸。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皇子会卑微成这样,和一个下人道谢,会如他这般忐忑做人。可当年的她不就是被他这副样子迷了眼心疼的不行么
凤鸢久久注视他的目光让楚寒清察觉,
凤鸢的目光里全是隐忍与怨恨!
“来人楚公子换完衣服,送他离开!”
凤鸢坐在湖边,让人温茶,一面看书,一面等着沈莫离,等了一会儿之后,沈莫离终于又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白色卷云纹路锦袍,头发用玉冠高束,从远处走来时,似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凤战定定看了一会儿,等沈莫离来了,她便不着痕迹将目光挪了过去,沈莫离朝她行礼,李蓉回道:“坐着吧。”
沈莫离起身坐下,跪坐在凤鸢旁边,凤鸢低头看着书,没有说话,沈莫离等了一会儿,听凤鸢平淡道:“沈公子还没走可是要说什么,你说吧。”
说什么呢?
本来他来,也只是要和凤鸢分析利弊,让她知道自己才是最好选择,可如今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如果让凤鸢相信他!
沈莫离声音平淡,沉默片刻后,他又道:“若要多加什么,在下只能同姑娘说,若姑娘愿意下嫁,在下必定以诚相待。”
凤鸢听到这话,抬起头来,颇为玩味看着沈莫离:“以诚?”
说着,凤鸢靠在身边小桌上,撑着下巴:“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以诚法?”
“家中当以姑娘为尊。”
“难道还以你?”
“一生一世,沈某身边只会有姑娘一人。”
“一辈子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倒是真的,但他可不是为她守身如玉,而是为他心里那个退了婚的前未婚妻。她记得以前有很多人都在说丞相大人有情有义,为了退婚的安芷姑娘,做了什么什么事...
凤鸢笑容更盛:“这不应该的吗?你不但身边只能有我一个,心里也只该有我一个才对。”
沈莫离身上僵了僵。
往后只有姑娘一人,心里姑娘时间久了自燃就知道了!
这样的诚实,也不知该骂还是该夸。
凤鸢端起杯子,她以为沈莫离会和上一世一样坦坦荡荡和她承认他不会成婚,要为了未婚妻守身如玉!她笑眯眯等着沈莫离开口,然而许久之后,沈莫离道:“姑娘说的是,莫离日后,也不会想着他人。”
凤鸢有些愕然了,片刻后,她不免有些嘲讽笑开。她突然发现,相比生气,她更恶心欺骗
她将杯子“哐”一下放在桌上,冷声道:“把鸡蛋给我吃了。”
沈莫名的有些茫然,他转头看着旁边一盘子莹白如玉的鸡蛋,凤鸢冷笑出声来:“不是说当以我为尊么?这鸡蛋我剥得这么辛苦,让你吃你都不吃?”
沈莫离没说话,他皱起眉头,好久后,才道:“太多了。”
“那也给我吃干净!”
凤鸢轻叱,周边人早都退得远了,远远看着两个人,沈莫离不知道她又是发哪门子脾气,但也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犹豫了片刻后,他决定忍她,只能道:“现下刚吃过东西,等一会儿再吃吧。”
凤鸢冷哼了一声,想着今日还要家里那个老狐狸看戏,便朝着旁边夏荷招了招手道,提了声道:“拿棋盘来。”
下棋是他们两个人能在任何情绪下都和睦共处的方式,因为所有的厮杀和较量,都会放在棋盘上。
前世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也就是她未曾是太子妃时
曾女扮男装与他下过几次棋
夏荷取了棋盘,凤鸢将沈莫离叫到面前来:“坐着,下棋吧。”
沈莫离有些疑惑,他其实也想,若是气氛如此尴尬,他们不如下棋,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没说,凤鸢就先想到了这样的方式。
好似早已知道,他们之间,如何相处,是更好的。
沈莫名的心中疑虑更甚,凤鸢直接提了黑棋,开始同落子。
两人下起棋来,到十分专注。
在凤鸢心里,面对一个二十岁的沈莫离,她大概是稳操胜券,还是稍微让着他一些,给几分面子,免得说自己又大人欺负小孩子。
在沈莫离心中,面对一个十八岁的凤鸢,他还是稍稍让着些,凤鸢惯来就骄纵得很,她若输得太惨,怕是又要闹起来。
于是两人一面怀揣着让着对方自己必胜的心态,一面走棋,开局没到三分之一,双方就察觉不对。
这棋风,这套路,这模式,和上一世他们走棋,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喜欢在星位开局,沈莫离见她落了字,也没打算让她,当下便按着自己一贯的方式,在凤鸢对角的星位上落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两人内心都是大惊,沈莫离面上不动,低着头看着棋盘,手里捻了颗棋子,假作思考。而凤鸢则是抬起眼来,一面端起茶来喝茶,一面偷偷打量着他。
沈莫离把凤鸢的行为前后想了一遍,凤鸢虽然看上去是个骄纵的,但其实行事十分有章法,她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看上去无理取闹,往往只是因为她找个法子惩治对方。可他与凤鸢也就初次见面,凤鸢与楚寒清也是第一次见面,到底凤鸢是看楚寒清什么地方不顺眼,要这么作弄他?
但如果这一切设定为,凤鸢和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那就合理太多了。
凤鸢如今重生,必然是因为他手下的人成功了,以凤鸢的聪慧,临死前肯定也知道是楚寒清下的手,面对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她能耐着性子不弄死他,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菩萨心肠,作弄他,也只是消消
毕竟上一世……
沈莫离心里发沉,凤鸢和楚寒清,开始应当也算是互相倾心的。
沈莫离脑子里思绪纷纷,面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放下棋子,假作思考。
凤鸢偷偷观察着沈莫离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她心里也泛起嘀咕。
她记得二十岁的沈莫离,还是带了几分少年青涩的,而且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脾气也要好上许多,当年第一次面见她,虽然面上还算镇定,但眼里早就有些慌乱了。
可如今的沈莫离,岂止是没情绪?简直是把她当成了老熟人!所以敢这么和她叫板对峙,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把另外三个人都算计了。
这样的沈莫离太怪异,但如果他是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那就再合理不过了。
一瞬之间,两人心里就起了怀疑,甚至于,这份怀疑,就是八九不离十的确定。只是两人惯来也是谨慎的人,有怀疑,还需验证,而且,如果对方也是重生而来,那么要不要对方知道自己是重生的,也成了一件需要考量的事。
于是两人都不开口,故作镇定,云淡风轻。
两个人怀揣着心思下了片刻,有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两人周边弥漫,旁边夏荷和夏兰远远站着,静梅小声道:“你还说姑娘不喜欢沈公子,我看两个人相处得好的很嘛。”
“姑娘的心思……”夏荷叹了口气,“越来越难琢磨了。”
棋行半局,两人缓和了内心的震惊。等情绪平复下去后,他们便得思考,如果对方是重生的,接下来要怎么办的事儿了。
庭院外下了雨,雨水落到池塘里,泛起涟漪。
落子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凤鸢最先开了口,慢慢道:“沈公子想要娶我,有想过娶了我之后,会是什么生活么?”
“我……”沈莫离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我会对姑娘好。”
他会对她好,因为他上一世,就是这么做的。
甚至把命都给了她!
这一点她从来不质疑!
他会试着了解这个人,努力接近她,让她高兴。
凤鸢腿寒,冷天的时候就会疼,他学了推拿点穴针灸,只是一直没有用的上!
想起这些事,沈莫离里有些难受,但是凤鸢问起来,他还是只能说,这些事,他依旧也会做第二遍。
只是在回答的片刻,他有了些许犹豫。
已经知道结局了,还要再试第二遍么?
答案是肯定的,肯定要试第二次的,他的凤鸢,就应该是现在这样鲜活的模样,而不是死气沉沉最后变成一捧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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