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芳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男人自大喜欢吹牛，好面子，又什么本事，干活不行，做事也不踏实，口花花的。
对外就恭敬，对内就凶悍。
可家里从上到下还把他当个人物尊敬，还没人敢违抗他。
潘老师显然对责任归属没什么兴趣，见达成一致了便淡淡道：“那就好。还有一个，老四也到年龄了，下半年莫忘了报名读一年级。”
“哦，好，报名。老婆子，老四呢？”
“放牛去了。”
潘老师点点头，迈着知识分子的文雅步伐，走了。
暮色四合，老四牵着牛回来了，调皮地倒骑在牛身上，用一根柳条轻轻地抽牛的屁股。
这孩子太瘦了，老牛驮得一点都不吃力，慢悠悠地走着。
孙永龙伸出手，把8岁的妹妹抱了下来，怜爱地说：“小东西，也太轻了些。”
夕阳余晖下，全家人在院子里吃晚饭，笑的笑，闹的闹，一派田园的宁静。见他们讨论明天上城里，四俩儿娃说道：“妈，你明天带哥进城，也带我去嗷。不带我去，我就哭……”
拗不过四俩儿娃，崔爱玉只好答应带上她。
她想好了，只要偷偷地起不叫她，她肯定起不来的。
农村吃完饭，睡觉十分早。只点个煤油灯，鼻子熏得黢黑。
睡到半夜，陈永芳被一泡尿憋醒，感觉有些不对头，某个地方有些压抑不住。
她哭笑不得，可也明白这副身躯才19岁，气血上涌，正是那个时候。
她只好窸窸窣窣爬起来放水，感觉舒服多了。
这具身体，她正在慢慢适应。
凌晨也就四点多，崔爱玉就悄悄叫醒孙永龙，叫提上鱼当礼物，带他出发了。
刚踏出院门，就听见四俩儿娃哭叫：“妈，你咋骗我来。你等我一火子，我穿裤子沙。”
崔爱玉无奈，只好带着她一起去了。
家里的大黄狗叫了两声，仿佛在送他们。
此时的农村，保卫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母子三人走了半天，天要微微亮，才到了渡口。
他们坐机动船过对河，走了一截子全是桦树林的鱼梁洲，再坐船，到了河对岸的市区。
众所周知，有河的地方才有城市。
这个市，由两个城市合并而成，后来成为主城的两个区，襄市区和樊市区。
汉江在他们镇上拐了个弯，把俩主城和镇子隔开了。
他们镇其实就在市郊，距离主城很近，坐船十分钟，穿过鱼梁洲，再坐船就能到。可囿于交通不便，仍然十分穷。
又坐船，走了半个小时，穿过一个露天菜市场。
他看到，别的菜摊前面人少，可一个卖鱼的摊子前围了很多人，水泄不通的样子。
孙美腰很是雀跃，连蹦带跳的，东瞅西望，不愧是小孩子，精力很旺盛。看到卖鱼的摊子，她小身子一扭就挤进了人群。
“妈，妈，好多人，买黄鳝来！”小姑娘哇哇叫。
摊主挂着一斤2元的牌子。人们七嘴八舌，这个说给我五斤，那个说给我三斤，摊主都忙不过来。
崔爱玉扯回小女儿，嘀咕道：“2块？真贵！城里人也是好玩，那么好的猪肉都不吃，喜欢吃费油的黄鳝。”
孙永龙纳罕，没想到这个时代，卖水产还挺赚钱的。
他们要去的是棉纺厂家属区。主家是棉纺厂厂长，厂子有一千多人，规模是鄂西北最大的。
进门之前，崔爱玉不放心，一再交代：“当官的，家里规矩大，要问好。痰要吐到痰盂里。有点眼力劲。”
见保姆终于回来了，女主人谢春梅抱着孩子迎了上来，心里一肚子火，嘴上就不饶人：“崔大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可算回来了，昨夜兔崽子不肯跟我睡。”
小孩子腿蹬的很有力气，挣脱妈妈的怀抱，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崔爱玉。
崔爱玉忙笑着接过孩子，孩子黏她说明她带的好：“那哪能来。天赐，乖哈。”
主家家里有两个孩子，8岁女孩，2岁男孩。
女孩脸胖胖的像个红苹果，比同龄的孙美腰高了半个头。
男孩更不用说，小胳膊胖的跟米其林轮胎一样。
见来了衣衫褴褛的乡下人，女孩脸上有些不高兴，小孩子还不会遮掩，露出明显的轻蔑表情。
崔爱玉没管她的脸色，讨好地笑：“小雨，还没去上学啊。”
女孩没理她。
她略带尴尬地指着儿子女儿，介绍给女主人：“这是我家老二，老四。”
谢春梅仿佛才发现他们，面带不屑：“来了就好。坐，别客气，吃水果。”嘴里客气，表情冷淡。
孙永龙把柳条穿起来的鱼递给女主人，女主人略推辞了一下：“客气什么，我们也不缺这。”
这话就有点二了，人家大老远带来的，你不喜欢，也不能嘴上说啊。但崔爱玉装作没听见，“那我放桶里了。”
天赐尿了，谢春梅和崔爱玉进了卧室给他换尿布。
孙永龙打眼一瞧，客厅布置的干净。
真皮沙发，木茶几。
茶几上摆着几坨生熟不一的芭蕉，黄亮亮，绿油油的，惹人眼馋。
旁边有台红艳艳的拨号电话！
彩电是松下的，外面还罩着一个木壳子，足以显示其精贵。
绿色的冰箱，双门，华宝的。
家电样样俱全，甚至有电话。
这家人无疑是土豪了，只是女主人为人倨傲，瞧不起乡下人。
这时，电视机什么的都要票才能买到。
国产的一般家庭都买不起，更何况是进口的。
孙美腰看了眼那蕉，眼神露出渴望，就伸手去拿了一个。
她没见过这玩意，以为能直接吃，张嘴就咬，却又苦又涩吐了出来。
小雨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土包子，没吃过这蕉吧！”
孙美腰要哭出来，却生生地忍住了，红着眼，把蕉放了回去。
“呸！都沾上你的唾沫了！”小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吃吧。要不要我教你？”
孙永龙有些气愤，可骨子里是快五十岁的老家伙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便忍着没说话。
美腰别过头去，小雨反而说的起劲：
“别说你了，就连你哥也肯定没吃过。”
这话说的太瞧不起人了，孙永龙不高兴了：“你那么肯定我没吃过蕉？”
“当然了，这蕉是广州运过来的，城里都买不到，农村人怎么可能吃过？”小雨得意洋洋地说，“知道什么味道么？来，我教你们选好吃的，可看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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