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婚礼

三月十六日,满城柳絮,飘忽若雪。恒乐路两旁的百年梧桐竟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的花期,满城飘着若有似无的梧桐香。

刘府和楚府一家在城南,一家在城北。恰好一家在恒乐路西,一家在恒乐路东。迎亲队伍直走恒乐路便从两泉街的楚府到了梧桐街的刘府了。

这日一早刘府的人已经将红绸系在了两边的梧桐树上,一是为了喜庆,二是迎亲时必定会有很多老百姓观礼,恰好用红绸做为围挡,将车马道和人行道隔开。因成亲在傍晚,沿途都挂上了红灯笼,等迎亲时点上。

当一轮璀璨的落日挂在梧桐树梢的时候,刘家迎亲的队伍也到了楚家。梅影没有姐妹,便由天赐带着梅影出了闺房,来到大厅把梅影带到了父亲的身边。

梅影出嫁是准备了几个月的事情,可是到了现在天赐才真正的感觉到了姐姐要离开了。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她傻笑了,甚至再也不能被她捉弄了。天赐再老成毕竟还是孩子,想到这里,泪水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楚恩继把梅影领到了刘经年的身边,没有像别的父亲在女儿出嫁时说“夫妻和顺,白头到老”之类的话。而是郑重的说:“我把最珍贵的女儿交给你了,好好的对她,不要辜负了她。”

一句话就没有了下文。从楚恩继的语气、眼神中,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如果这个刘大公子不好好的对自己的妻子,后果应该会很严重。

刘经年本想机械的走完程序,没想到自己的丈人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时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怎么去对待楚梅影。

司仪官是个灵透的人,看到新郎有些狼狈,连忙接话:“楚大人放心吧,不光是刘大少爷,就是刘家上下都会好好地待楚小姐的。您是不知道,刘老夫人为了未来的少夫人能住得舒服,那是费尽了心了。更是欢欢喜喜地等楚小姐过门呢。”

梅影盖着盖头,看不到刘经年的表情,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不禁有些心慌。就算父亲说的话于礼不和,他回答起来有那么难吗?给自己的岳父承诺,会好好地待他的女儿,不是理所应当吗?他为什么不开口呢?原本欢喜的心上蒙上了淡淡的惶惑。

楚恩继听了司仪官的话,也没再追问。两位夫人和天赐为了安全起见会留在京城,将来有什么事情他们一定会照顾到的。皇上还在刘府等着,他不能让这边给耽搁了。于是一对新人向楚恩继行完礼后就上路了。

道路两边早就站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想看看这场皇帝亲自赐婚、主婚的“同心缘”是怎样的盛况。二十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少女,手提红灯笼在前面开路,乐队紧随其后。乐队演奏的并不是往常婚乐,而是恒宁城人都耳熟能详的《凤凰比翼》。只因迎亲前皇上的一句话:这么好的梧桐夕阳不要辜负了。婚乐就奏《凤凰比翼》吧。梧桐菶菶萋萋,凤凰雍雍喈喈,地上的红灯笼,红纸屑,映着瑰丽的夕阳和紫色的梧桐花,如梦似幻。

道路两旁多少未嫁的少女暗暗羡慕,希望自己也能在梧桐花开的季节出嫁,也能奏这《凤凰比翼》的曲子。

秦随风坐在临泉坊的横栏前,凭栏远眺。没有被喜庆的婚礼感染,反而无端感慨,不知这繁华落尽会有怎样的寂寥。

梅影实在是好奇自己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反正轿子里没有别人,自己掀起轿帘的一条缝看看外面,别人应该看不见的吧。她轻手轻脚的拿下盖头,慢慢地掀开轿帘的一条缝。恰好夕阳要下山时的那抹暖红照在了路边的行人脸上,也照在道路上紫色的梧桐花上,光影交错间,梅影觉得自己恍如置身梦境。一切关于婚礼的美好想象都不如此刻完美。朦胧中梅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猛然向上看,恰好看见把盏倚栏的秦随风。梅影给他一个笑脸,他却无表情的坐着。梅影醒悟,他看不见自己。他的目光好像是看向自己,又好像是穿过自己看向别处,悲喜莫辩。不知道经年哥哥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惜他在前面骑着马看不见。想到刘经年,梅影立时微笑盈面,身体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幸福。她慢慢的把盖头盖上,等待与他重逢的那一刻。

到了刘府,皇上没有坐在主位上,仅仅坐在客座尊位。刘岳坐在主位上很是不安。皇上说只是来见证一场婚礼,儿女是你们辛苦养育礼该受这一拜。

梅影手握红绸,甜蜜地跟在刘经年的身后。虽然鼓乐喧天,人声嘈杂。梅影却只觉得安心恬静,只想就这么天长地久的走下去。

拜天地时梅影也觉得,比现代的宣誓好。对天地父母的感恩,对未来的承诺希冀,都在这珍贵、庄重、沉默的一跪里。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在结婚时却用这珍贵的一跪,给了心爱女子一世的承诺。

在看电视或看书的时候,新娘都嫌累得不行,梅影却只觉得甜蜜欢喜。入洞房后,梅影开始觉得紧张。她机械的按照喜娘说的仪式进行着。心里在琢磨着,等会儿经年哥哥揭盖头时,该怎样面对?十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应该像大多数新娘那样羞答答的敛首低眉,还是对他做个鬼脸,又或者微笑的打声招呼说声“好久不见”?好像都不行。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变了,经年哥哥能不能认出。经年哥哥应该也是知道我是谁吧?不过还是有些奇怪,经年哥哥为什么会比自己大两岁呢?不知道经年哥哥有没有变模样。

就在梅影思绪万千的时候,眼前忽的一亮,盖头就已经被揭开了。梅影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的抬头。他修长的双腿隐没在了红袍里,他宽阔的胸膛曾是自己温暖的港湾,还有他温柔又炙热的眼神……咦?!梅影心中一窒。不是自己熟悉的温柔与炙热,而是,而是冷漠!竟然是冷漠!经年哥哥竟然在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脸上也全然没有作为新郎的喜悦,梅影愕然的盯着刘经年,仿佛盯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刘经年看着一脸愕然,愣怔着盯着自己不动的楚梅影,心里竟莫名的烦躁。以为平静无波的心,瞬起微澜。一个想逃的念头瞬间钻入了大脑:“这样仪式算完成了吗?”

刘经年没有听到回答,转身盯向喜娘。喜娘从短暂的吃惊中醒过来。马上接话:“喝完交杯酒,结完发就行了。”

梅影还是机械地接过酒杯,机械地交过刘经年的胳膊,机械地喝下。他没从刘经年的话语表情里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梅影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喜娘刚把头发放到枕头底下,刘经年扔下一句,你先休息,我去招待客人,就要往外走。梅影不知道该怎么办,脱口而出叫了声——经年哥哥。

十六年了,这一声呼唤,她练习了十六年。现在喊出时,梅影都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和不确定。

刘经年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看着楚梅影。他为什么这样称呼自己?为什么偏偏这样称呼自己?不可思议的表情,瞬间变成不可思议的冷漠。刘经年一字一顿的说:“不要这样称呼我,永远都不要这样称呼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影不可置信的盯着刘经年远去的背影,直到泪流满面也不自知。这是怎么了?梅影真想拦住刘经年问个清楚。可是梅影觉得自己已经虚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门口的纬年同情地看着呆坐着的梅影。你没有错,沈姐姐也没有错,今夜你们却都在为同一个男人流眼泪。那个男人也同样心如刀割。不知道别人的婚礼,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荡气回肠。纬年收拾好情绪,默默的来到前院。今晚就陪大哥醉一场。

新房里的人都散去,只余灵儿和梅影。灵儿默默地坐到梅影的身边,轻轻地搂过她。梅影在她的怀里低喃:“灵儿,到底是怎么了,经年哥哥怎么变了。十六年了,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不准我叫他经年哥哥。我一直都是这样叫他的啊。只是生他气或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我才称呼他的名字。”

灵儿似懂非懂的听着梅影的话,但是新姑爷的话她是听懂了。姑爷明显的是不喜欢小姐的。他们是天定姻缘又是皇上赐婚,小姐又样样都好,姑爷应该很高兴才是。姑爷要是不愿意这门亲事,完全可以在懂事后就要求退婚,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既要结婚为何会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讨厌小姐吗?他们根本就没见过啊。

我们小姐虽然不够温柔贤淑,但是聪明、漂亮、善良,还会武功,还懂医术,还看了好多好多书,还能讲好多好多的故事,还能哄所有人开心。还……还有好多好多的好。在她看来等闲人是配不上她们家小姐。可她也是年轻未出嫁的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以将军和夫人对小姐的疼爱,她们是绝对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

她们家小姐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是每遇事都是能拿定主意。她相信小姐平静后,一定会像往常一样知道该怎么办。现在随小姐嫁到了刘家了,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小姐。无论小姐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一定要拼命地帮小姐。

酒席方散,刘经年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往读书台。一心求醉的他,今天喝了比任何时候都多的酒,竟然没醉。还能自己走到读书台,还能发现今晚的月色比昨晚的好。刘经年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正在自嘲间,听到一阵幽怨的琴音,自远方传来。刘经年驻足、沉默的眺望着兰园的方向。

前面的酒席早就散了,新郎官却还没有回新房。梅影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难道他不知道我是谁吗?看来今晚他是不会回来了,明天总会见面吧。就算明天见不到,三天回门他总会出现的。他今天能把仪式平静的完成,相信三天后的仪式他也不会错过。只要能见面就好办。只要经年哥哥认出了自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拿定主意,梅影让灵儿帮忙卸了妆,梳洗完毕,就上床休息了。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