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浩于两年前退休之后,已经很少讲课和写文章,他的主要精力放在练书法和搞古玩上,几乎比在职时更忙碌了。
当然,他并非纯粹因兴趣而忙,其中还包含着功利的成分。
就拿书法来说吧,他对各种书体几乎无所不能,而最有名气的是狂草,其次是篆书。
在不喝酒时,他一般写篆书。他的篆书号称自成一体,实际上是仿唐代李阳冰的字体。
喝了酒后,他一般书写狂草。他的狂草,大有唐代怀素之风。
同时,他的许多旧著也通过学生的关系,一版通版,所得版税颇丰。
外界都认为他是个大富豪,殊不知他几乎没有什么存款。
原因是他把自己所有收入用在买古玩上了。且他对古玩只收不卖,自然耗资甚巨,没有多少余钱了。
展浩对古玩的痴迷,还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作为去法国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在法国捡了三件明代永乐青花瓷的大漏,在九十年初代中国收藏热兴起之时,这三件瓷器被古玩界吹得神乎其神。
十年前,南吴省民间收藏协会成立,他被聘为名誉会长,许多人对他顶礼膜拜。他在心理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在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不仅在学术上成果丰硕,而且在财富上少有匹敌,将来要用这笔财富干一件惊天大事,以此来弥补自己的生理缺陷及其造成的痛苦,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由于他的古玩从来不卖,也很少让人观赏,外界极少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是真品,有多少是赝品。
可是,其中有一位货源的供应者却很特别,他与展浩从不见面,也主要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有一种无人知晓的深层原因。
由于藏品越来越多,展浩原来的三室一厅房子已难以容纳。
五年前,恰逢隔壁邻居要搬家,他便将邻居的房子购下,在隔墙上打了一个拱门,把两套房子连到了一起。
即使如此,他的所有房间中都摆满了藏品。由保姆每天为他小心地擦洗。
他原来一直是请的老保姆。两年前,他才换了二十岁的小保姆姜小玲。
展浩换姜小玲当保姆是有原因的。她是原来他下放时的村支书姜泉明的孙女。
姜泉明说孙女没有考上大学,心气又高,不愿留在农村。因而想先给展浩做几年保姆,再找机会帮她找个体面的工作。
展浩想到姜泉明在他落难时帮过自己,姜小玲又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还能烧饭做菜,也就答应了。
因为外界都知道展浩没有xing能力,所以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没有多大非议。
这天下午,展浩在睡过午觉后刚完成一副书法作品,就听到了门铃响,他对姜小玲说:“你隔着门问问是谁,对方不回答就不要开门。”
姜小玲问过按铃人,对展浩说:“来人是江河市的刘化元,他说预先跟您约过。”
展浩说:“刘化元确实跟我预约过,那就开门让他进来吧。”
进门的除了刘化元,还有姜一群。
刘化元将展浩最喜欢喝的两斤“瑞山翠芽”和一箱“飞天牌”茅台酒放在桌上,满面笑容地对展浩说:“老师好,我和姜一群一起来看望您。”
展浩冷笑道:“你来我一点不奇怪,姜一群怎么会肯登我的门,莫非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刘化元忙解释道:“这是我们薛市长的意见,他不仅要求一群同学陪我来看您,还要他当面向您赔礼道歉。”
姜一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启禀老师,本人对您曾有不敬,罪孽深重,特登门谢罪,乞望老师宽宏大量,放我一马。”说完,向展浩深鞠一躬。
这倒着实出乎展浩的意料,他放缓了声音说:“姜一群,不管你是被迫来的还是自愿来的,既然来了,也算礼数到了,君子不打上门客嘛。可是,你什么地方对我有‘不敬’呀?”
姜一群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不敬之处,您我心中都明白,我有悖于师道尊严,自应受罚。”
展浩说:“姜一群呐姜一群,看来你心中还是怨气未消,还是对我有所不服,但既然你能有所醒悟,我就不与你计较以前的事了。
人生在世,应宽大为怀,何况我们毕竟师生一场。我对你的真实看法,你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来来来,请你和化元同学在沙发落座。小玲,上特级西湖龙井!”
大家坐定后,刘化元向老师作了汇报,主要内容是讲薛祺坤如何重视展浩这个学术权威,如何批评他和姜一群工作上的失误,如何要求他俩登门道歉并邀展浩赴薛祺坤处共商大事。
展浩听后,心理上感到了很大的满足,他对刘化元说:“看来你们这位市长颇有文化底蕴,确实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我愿接受他的邀请,一定抽时间前去拜访,为推进这一项目作出应有的贡献。
另外,姜一群同学在这方面毕竟花了很多功夫,可以当我的助手。”
他面向姜一群,像突然记起了什么,道:“噢,对了,你现在已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听说条件还不错。我就有点奇怪了,薛祺坤的千金叶雨菡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怎么会对‘鸟神坛这么感兴趣’?舍得花这么大的投资?有机会我也得拜访她。一群同学,你看怎么样?”
姜一群苦涩一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肯宽恕并帮助我,我感激涕零,荣幸之至,哪敢再次抗命!一切听您吩咐。”
姜一群说这话,也是一半出于真诚,一半出于苦衷。
所谓真诚,主要是因为他看到满头白发、风烛残年的老师,心中产生了一种怜悯,同时,认为他正常状态时的说话,也有几分君子风度。
所谓苦衷,主要是指自己这次来给刘化元当陪衬,心中实在不愿,但为了“鸟神坛”课题的顺利推进,为了给叶雨菡一个交代,自己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不过,刘化元把展老师抬得这么高,今后的课题推进方向会不会受到干扰呢?
展浩见刘化元和姜一群如此诚恳,心中大喜,一时豪气冲天,道:“以往的所有不愉快都过去了。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送薛市长和叶小姐各一幅字,由你俩代为转交。”
说完,他从书房中拿出两幅书法长轴。
一幅是用篆书写的《离骚》诗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另一幅是用狂草写的高适诗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然后问姜一群:“你是否能看出这两幅字各自的风格渊源?”
姜一群看了这两幅字,心中由衷敬佩,没想到老师的书法进步如此神速,他将一直藏于衣袖中的巜李阳冰篆书字帖》献给了展浩,说:“一本旧书,请老师笑纳。”
然后,略一思索,对老师提出的问题做了回答:“您的小篆,开创于先秦时的李斯,唐代的李阳冰将其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李阳冰篆书最鲜明的风格是‘格峻’、‘力猛’、‘功备’,您的篆书已得到他的真谛。
唐代的狂草最有名的是张旭和怀素,俗称‘颠张醉素’。怀素擅于中锋运笔,转折之处毫无拖沓矫揉,前后呼应,笔断意连,有一种飞动的朦胧之美。您的狂草中足见他的风韵。”
展浩听到这里,不禁开怀大笑,道:“一群同学,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在书法上颇有研究,刚才你的点评,一针见血,恰到好处。”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更柔和地说,“借着今天大家都开心,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听说你那里有一部焦光的《松寥神韵》,能否借我一阅,我保证有借有还。”
姜一群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我有《松寥神韵》的?嘴里则应付道:“老师,这书的所有权不属于我,您……如要借阅,就到我的工作室去看吧。”
展浩说:“听起来你有些勉强,但终于松口了,我就听你的,什么时候去你的工作室?”
姜一群说:“我随时恭候。”
展浩一击掌,道:“一群同学,爽气!今天你俩就别走了,晚上我请你俩吃大餐,咱们师生来个一醉方休!”
姜一群一听到“一醉方休”,吓得心中哆嗦,连忙推脱道:“老师,实在抱歉,今天家中还有……急事。”
刘化元也怕老师喝醉,但不敢硬顶,只得转弯抹角地说:“您最好别喝酒,或者少喝一点。”
展浩瞪眼道:“怎么?你们都怕我喝醉了会发酒疯?我现在能控制了。我来看看钱之江是否有空,如他有空的话,我叫他买单,谁叫他的官当得大!”
刘化元一听钱之江要来参加,立即惊喜地说:“老师,您的面子真大,钱省长可是个不随便参加吃请的人,想不到您一个电话就能把他叫来?
他虽是副省长,但在您面前始终是个学生,那我就陪你恭候了。”
展浩不屑地说:“什么恭候?比他官大的人我见得多了,他既是我的学生,我用得着‘恭候’吗?”
刘化元忙赔笑道:“老师说得是。”
姜一群态度坚决地说:“老师,我真的家中有急事,也怕……见大官,再说我在这里可能妨碍你们开怀交流,请允许我告别先行。”
展浩无奈地摇摇头,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我让小玲送送你吧,你俩可是正儿八经的老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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