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师生相聚(一)

金宁市的丁思成和古鸿生是全市乃至全省的大收藏家。

但在汪昆仑看来,古鸿生只是个有眼力、有胆量的生意人,他在国内外倒腾古玩,且常与盗墓者打交道。

只有丁思成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收藏家,这不仅因为他德高望重,知书达礼,藏品丰富,还与他的家史有着很大的关联。

丁思成今年已年过七旬,其曾祖父辈先后有三人为雍正和乾隆朝的进士,官至翰林院编修。

他的祖父当过北洋军阀首领段祺瑞(曾当过民国大总统)的秘书。

父亲则是民国晚期著名的银行家、收藏家、甲骨文专家。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其父主动捐献给国家三千多册古藉,其中多为善本,也有一些孤本,含四百件珍贵碑帖拓本,一百余幅名人字画。

也正因为他的义举,在国家对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时,他家得到了政府的特别照顾,留下了部分藏品。

可在“运动”中,他家的全部藏品被没收,共计一百箱,丁思成的父亲也悲愤离世。

“运动”结束后,按政策返还文物,丁思成只收到48箱,其余的不知是在辗转中遗失还是被人侵吞了。

丁思成从此继承了祖辈留下的劫后余生的古玩藏品。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将原来居住的四合院改成三层别墅式楼房。

藏品除了少量用于摆设,其余都贮存于地下收藏室中,从不向私人出售任何藏品。

只有国家博物馆有次上门征集时,他才忍痛割爱几件。他视藏品为家人,每出去一件,都恋恋不舍,唏嘘不已。

他的儿子丁士国经营房地产赚得盆满钵满,也继承了祖辈爱好收藏的衣钵,将闲钱用于购买藏品,遂使藏品日臻丰富。

丁思成父子不仅热衷收藏,且致力于研究藏品的历史文化价值,有独到的见地。

这种文人气质,可从他俩的名字略见一斑。

“思成”出自《诗经》的“汤孙奏假,绥我思成”,其中的“思”为语气助词,“成”即成就之意。

“士国”则出自《诗经》的“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可见,父子两人的名字颇有文化内涵。近年有学者认为,取名既蕴含着父母对下一代的期待,于孩子本人也有心理作用。

汪昆仑与丁思成已相识二十多年。大学毕业后,他与大学同学夏中华就拜丁思成为古玩鉴定的老师。

此后,夏中华成了江河市博物馆馆长和知名专家。汪昆仑则把古玩店开得越来越大。

即使后来由于工作或生活原因,他俩与丁思成联系减少,但每年都至少要结伴拜访一次这位老师。丁思成也视他俩为得意弟子。

今天,汪昆仑先与丁思成进行了电话预约,下午三时前去拜访,丁思成欣然应允。

因为汪昆仑知道,这位老爷子每天必须午休半个时辰,午休期间,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不见。

汪昆仑见了丁思成后,从纸箱中拿出一尊三十多公分高的大梁观音立像,放到丁思成面前的茶几上,说:“老师,今天要请您帮我鉴定一下它的年代和瑕疵。”

丁思成戴上手套,用高倍放大镜仔细察看了一番,说道:“此尊佛像虽无铭文,但依我之见,它是南朝大梁的皇家之物,从造型、线条到工艺与我家收藏的那尊如出一辙。

南北朝并存160年,粗略地说,北朝佛像略显粗犷,而南朝佛像相对清秀;北朝佛像的底坐大都是长方型,而南朝佛像的底坐大都是圆型。

在南朝佛像中,大梁的工艺最为精湛。你的这尊佛像,头和双臂都曾断裂过,能修复到几乎不露痕迹,定是怪手郭子敬的手笔。”

汪昆仑不得不佩服丁思成的功底之深。

丁思成家中收藏的那尊佛像不轻易示人,汪昆仑有幸见过一面。

但单从一两件藏品推断出南北朝佛像的特点,没有深厚的学术功底是不可能的。

至于丁思成说的那个怪手郭子敬,汪昆仑久闻其名而素未谋面。

据说此人原为南吴博物馆专事青铜器修复的馆员,十年前他退休后搞了个青铜器修复店。

说他怪,怪在三点:

一是修复的价格奇高。

二是对于他认为没有价值的物品和不能交往的人,一概拒之门外。

三是他对自己的修复技术非常自信,定下规矩,凡被别人看出他修复破绽的,一律退还修复费用。

想到这里,汪昆仑对丁思成说:“老师看来与郭子敬交情不浅,对他的修复技术也深有研究。”

丁思成道:“对他仅是熟悉,也请他修过几件铜器,虽谈不上与他有多深的交情,料他会给我几分薄面。

平心而论,他的手艺的确不错,当今修复界能与他相比的没有几人。

你对他感兴趣,大概是因为这批大梁佛像的缘故吧?”

汪昆仑心中愕然,明明自己只带了一尊佛像,他却说一批,难道他知道我手中有多少?便试探着问道:“老师,您刚才说一批大梁佛像,不知这是何意?”

丁思成啜了口茶,捋着胡须,迟疑片刻后说道:

“我只听说两年前城中在建诚和广场时,从找下挖出一批大梁佛像,都是残缺不全,在场的建筑工头统统将其收入囊中,后来一直无声无息,去向不明。

老朽本来担忧这个建筑工头可能缺少文化,将这些国宝糟蹋殆尽,现在看到你带来的这只修复完好的佛像,我就另有担心了。”

“另有什么担心?”

“这一点我就不必说破了,今后你一定会明白的。

我今天向你透出道听途说的消息,已属破例,或许是这尊弥足珍贵的佛像和你的谦逊好学打动了我吧。

今后这事如起什么风波,请你最好不要牵扯到老朽这里,老朽余生屈指可数,只想过清静无扰的日子了。”

就在这时,丁思成的秘书小李进来向丁思成报告:“黄辉先生到了,是否请他到这里来?”

丁思成问汪昆仑:“你与黄辉熟悉吗?”

汪昆仑听到黄辉到了这里,先是大为惊诧,因为黄辉以前从来不与收藏家打交道,他为何会拜访丁思成?

后来转而一想,是不是有同名同姓的另一个黄辉?不管怎样,总得先见上一面才知其因。

于是回答道:“我在南吴大学读书时的历史老师也叫黄辉,不知您是不是指的是他?”

丁思成道:“正是。我打算以家中藏品为载体,出一套关于中国历史文化的丛书,暂定名为《华夏物语》,聘请黄辉先生当顾问,他可是位有独特见解的大学者啊。

既然你是他的学生,那就不妨在一起聊聊,也可让你们叙叙师生友谊呢。”

俄顷,黄辉推门而入。

他向丁思成打了个招呼后,见到坐在里面的汪昆仑,怔怔地站立着一时不知所措。

汪昆仑见状,立即站起来相迎:“黄老师好,在此不期而遇,真是幸事,你坐我的位置上吧。”说完,自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扶着,却始终未敢先坐下。

丁思成似乎觉察到了黄辉不大自然的神态,只是欠了欠身子,拱手道:“那你就不必谦让了,请坐,请坐。”

黄辉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就坐到了汪昆仑原来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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