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亭的修缮,何须那么多银子?那王员外既然有心,那便五十两即可,但本官有言在先,这次是看在小石公的面上,若是以后再拖欠税银……”
说完了这件事,双方的“恩怨”便算是暂时放下了。
可俞敬又提起一事,让陈凡的心又提了起来。
“前日我观县学卤簿,陈生你有恙在身?”
徐述深深看了陈凡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这位还是没有彻底消气啊。你便假装有病算了。”
可再有病,也不可能考完院试,除了释菜便一天也没去过县学吧?
陈凡很是纠结。
若自己假装有病,那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永远对你关上门了。
你一个屁八个谎,任谁也不愿跟这种人来往吧。
想了想,陈凡还是决定老实交待:“回禀县尊,因为学生还担任弘毅塾的夫子,每日都要授课,所以县学那边便告了假。”
俞敬闻言,脸色一变:“告假也要有告假的手续,你入了学,自然也要按照学政衙门的规矩来,一请假就是几个月,学政衙门那边你可呈文了?”
话题到这又进入了死胡同。
徐述清了清嗓子刚想为陈凡辩解几句,谁知这是俞敬又道:“今天下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生员也;倚势以武断于乡里者,生员也;与胥吏为缘,甚有身自为胥吏者,生员也;官府一拂其意,则群起而哄者,生员也;把持官府之阴事,而与之为市者,生员也。”
说到这,俞敬看着陈凡语重心长道:“前者噪,后者和;前者奔,后者随。上之人欲治而不可治也,欲锄之而不可锄也。”
“小有所加,则曰:是杀士也,坑儒也。”
“开国以来,以此渐为大患!”
听到这,徐述和陈凡额头隐隐有汗渗出。
这老哥说话简直太直白了。
可以说,他直接将大梁这些年来,生员所干的事情痛骂了一番。
这些年,大梁很多地方的州府县的生员,利用当地百姓尊崇科名的心理,加上“公论出于学校”的社会共识,操控舆论,造谣诽谤,上下奔走倡议,要挟州府县官,谋取私利。
这些人知道天下衙门,自有重士体面。
于是乃借斯文之名,倡义气之说。
或一士见陵于乡党,则通学攘臂争告于有司;或一士见辱于有司,则通学抱冤奔诉于院道。
以至于有大臣上疏大声疾呼:
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废天下之士人而百姓之困苏;废天下之生员而门户之习除;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
这些话有些偏激,说实话,敢于作恶,有能力作恶的生员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生员还是能恪守儒家伦理的,但它的确说明了此时的生员已经对地方政务和社会的影响造成了不少影响。
若是今天让俞敬对自己留下这种印象,那他不仅以后在学里不能犯丁点错,而且还将连累整个弘毅塾的海陵本地学生。
陈凡闻言皱眉道:“大人所言者,乃伪士而非真儒也!”
俞敬没想到对方会跟他辩驳,于是也生出好奇之心道:“哦?陈生试说之?”
“《孟子》有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生员束脩入泮时,皆立誓,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官府政令有违《周礼》以利万民之旨,士子依《春秋》退诸侯、讨大夫之义发声,实是为了匡正时弊。”
“若以个别败类之行,见污于生员全体,岂不是因噎废食,岂不是有违夫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之训?”
陈凡的反驳很简单。
首先我要跟那些故意闹事的人区别开来,我不是那些人,那些人无事生非,目的无非是搞钱,我不缺钱,我不搞钱。
第二,你们官府要是不干人事,我们读书人就是监督你们的一股舆论力量。
我是舆论力量,我是正派人士,你对我的指责无效,反弹!
这番话,陈凡引经据典,说得有理有据,俞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毕竟读书人干扰政事,那是大梁太祖的明令:“生员可直言政事”。
只不过今天有些人的心思歪了而已。
光是讲大道理是没办法让人服气的。
陈凡这时从袖中抽出一个册子来,递给俞敬。
俞敬皱眉道:“此为何物?”
陈凡道:“学生的塾中有名举人,姓海名鲤,乃是前任杨县令的好友,从他处,我得知杨县令临走前一时疏忽,带走了县中一本账册,学生担心县尊没了账册会耽误事,故而请海先生专程去了趟常州,将这本账册要了回来。”
“现在物归原主。”
俞敬闻言,眼睛微微眯起,接过账册打开一看,果然,这正是记载历任海陵县令与官员来往的礼单账册。
看到这,俞敬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陈凡的目光复杂无比。
……
从徐家出来后,刚回到弘毅塾,海鲤便道:“给他了?”
“给了!”
“这账册给他了也有可能加深那俞敬心中的疑虑啊!”
杨廷选打包中无意带走了账册,海鲤跟他通信无意中晓得了这件事,陈凡托海鲤专程去常州要回了账本。
谎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全都是Bullshit,陈凡这么做,岂不是更加确定,他陈凡与前任县令勾连甚多吗?这账册便是最好的证据啊。
陈凡叹了口气:“可能吧,但最少咱们也表明了一个态度,我不想跟他有什么冲突。”
海鲤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如果俞敬这人懂事的话,该取录的人他不会断了他们的前程,只不过……”
“只不过这次县试,水平在可以取录,也可以不取录的弘毅塾学童身上,这俞敬大概率是会选择不取录了。”
就在这时,姜老发带着王大牛等几人走了过来。
刚进门,王大牛等人就带着自家孩子想要给陈凡磕头。
“夫子,这次又劳烦你帮我们救出来了!”
“夫子,我们皮糙肉厚,以后你别管我们,咱让那些狗官关着,我看他能拿咱怎么样?”
“就是……”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姜老发黑着脸道:“浑说什么,破落玩意,夫子哪里是为了你们,那是为了你们的崽!”
陈凡看着这群汉子,心中着实为他们几家中最有希望考过县试的牛蛋担心。
以牛蛋的水平,本就十分勉强,又遇到这件事……
“给你爹和叔伯们争口气啊!王北辰!”陈凡摸了摸牛蛋的脑袋!
牛蛋捏着小拳头:“夫子,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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