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最后一个录取名额,但弘毅塾的两人的诗作都很不错。
甚至可以说,徐拯和黄韬的诗作,已经超过了县试里绝大多数考生。
此刻的俞敬心中是又悔又气。
悔的是自己初次主持县试没有经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恨的是这马主簿怎么也跟他一样,上了头便不管不顾,弄出现下这种被动的局面来。
此时的他抬眼看向院中的所有考生。
俞敬很希望这些人里,有跟弘毅塾这两个孩子一般,能有那种认识到自己水平比不过弘毅塾,所以挺身而出让出自己名额。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人群似乎读懂了他眼神中的诉求。
一帮子人高马大的成年人,目光顿时避开俞敬的审视,游离了起来。
年龄稍小些的,此时也不自在地扭丨动着身体,脸上露出羞赫之色。
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水平,那是必然比不过徐拯和黄韬的。
但人性都是自私的,他们不想失去自己的童生名额。
俞敬叹了口气,心中愈发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是孟浪。
就在这时,张邦奇似乎已经看透了俞敬的尴尬,于是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大人,面复诗作的成绩只能作为参考,还需结合正场的成绩相看,才能最终决定取中的生童名单。”
听到这话,院中的生童,大部分人的目光齐刷刷瞪了过来。
俞敬眼睛一亮,心中暗赞这张教谕真是知情识趣,他心中已经认可了张邦奇的解决方案,但话不能讲的那么直接,还需要委婉演场戏,从而堵住悠悠众口。
只见他皱眉道:“张教谕是何意思?本官面复时已然说了,面复汰去十六人的就看诗作,你怎么面复都结束了,却有横生枝节。”
张邦奇看着俞敬“生气”的面孔,心中却一点都不急。
他跟随车纯几十年,早就习惯了给上官擦屁股的活儿,只见他正色道:“下官以为县尊汰除十六人的办法,本意是好的,但国家抡才,最终看得到底还是正场的成绩,为了生童们以后府试、院试计,恳请大人将正场与面复的成绩结合起来计较。”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转向俞敬,尤其是已经被录取的生童,此刻全都紧张了起来。
俞敬似乎还在犹豫。
但这时,一旁的马主簿开口了:“堂尊,余窃以为,张教谕此言有理。”
陆羽闻言,差点骂出声来,他这时候才算看明白了,俞敬和马主簿两人捅了篓子,现在俞敬是在通过张邦奇找补,这马主簿当然也想通过这件事挽回自己在俞敬心中的印象。
他急忙站了出来驳斥道:“张教谕此言不妥,大人乃一县之尊,说话自然是要算话,如何能朝令夕改?”
张邦奇似乎早就胸有成竹,闻言立马起身拱手:“县丞大人,这非是朝令夕改,当今科举,首重制义,太祖曾言:制义阐明义理,发其精蕴,道统在斯治统治亦在斯,乃关乎国之气运的要中之要。”
“程圣在《二程遗书》中有云: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作诗可至束书不观,以撮弄字句为巧之弊,实不可取矣。”
陆羽心中冷笑,反正黑的白的,你们这些读书人翻过来是一套,翻过去又是一套,怎么说你们怎么有理!
“张邦奇,巧言令色,要你这么说,咱这大梁为何面复皆考试帖诗,按照你的说法,干脆面复也考经义文章倒也罢了。”
张邦奇并不生气,而是微微一笑,拱手对陆羽道:“到底是县丞大人,见高识远,下官也觉得诗词之道,以后不必充于面复,改为策论都比试帖诗更能挖掘人才。”
“你……”陆羽大怒,霍然站起,瞪着对面的张邦奇。
张邦奇却一直面露微笑,老神在在地盯着陆羽的眼睛。
“好了!”俞敬黑着脸沉声道:“陆县丞注意你为官的体面,不要动不动……”
他没有往下说,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你一个海陵县的二把手,动不动就手舞足蹈,吹胡子瞪眼睛,实在是丢份。
陆羽张口结舌,论口才,他八竿子够不这这些读书人,此刻三比一,他就算有冲天的怒火,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扭转局面。
最后他只能满脸怒色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朝俞敬拱了拱手。
俞敬见这厌物终于闭嘴,心情顿时大好,于是转头朝张邦奇拱手道:“到底是咱们海陵的县学教官,张教谕所言实在有理,之前是本官思虑不周了。”
听闻此言,院中顿时惊呼一片,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童生的那群考生,心中顿时担忧了起来。
偏偏众人还说不出反驳之言来。
这县学的张教谕所说的话,其实也是有道理的,除了县试,别的考试都不试帖诗,人家张教谕说,这样是为了让他们适应今后的考试政策,这全都是为他们好,谁能说出半句质疑的话来?
还是那句话,县试自由度太高了,怎么考,考什么都是县令的一句话。
陆羽见这两人装模作样演戏,冷冷一笑道:“今日之事,我定给淮州府同知写一份申祥,县尊大人到时被巡按查点此事,可就不要怪我了。”
可能在很多小民心中以为,一县县丞是受县令直接管辖的。
但实则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县令之于县丞,之所以能压县丞一头,其实是因为每年可以对佐贰官进行考评。
而县丞的顶头上司其实并不是县令,而是府衙的同知。
大梁的府衙同知作为知府的副手,通常分管钱粮、清军、水利等专项事务,与县丞的职责范围直接对应、垂直管理。
陆羽说会把今天的事情汇报给淮州府同知,其实同知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同知上面的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这个七品小官是大梁官场的奇葩,中央有都察院,这巡按就是地方上的御史,地位有点像各省巡抚的佐贰官,但又不受制于巡抚,巡按虽然只是七品,但在地方上极有权势,是可以弹劾州县主官的。
陆羽这么说,其实就是威胁俞敬,他要借巡按之手,弹劾俞敬了。
也就是说,双方刚刚上任时的蜜月期彻底结束,终于因为县试之事——分道扬镳了。
俞敬到底是一县主官,如何能被下属威胁,闻言一甩官袍的袖子冷冷道:“悉听尊便。”
说罢,他对张邦奇道:“就按张教谕你说的办,结合面复帖诗考语于正场的成绩,重新评定取录名额。”
陆羽闻言,见自己的威胁无用,肺都要气炸了,他一拍椅把,再次起身,干脆拂袖而去。
场中众人见新上任的县尊大人和新上任的县丞大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闹翻,顿时噤若寒蝉,没人敢发出任何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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