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凡来到县衙时发现,徐述已经在二堂用着茶了,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厢坊里老,正在打听倭乱的具体消息。
这年月,晚上因为要点灯费油,所以人们往往睡得很早,这些人几乎都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加之心中惶恐,每个人的脸上被在油灯的照耀下都显得焦躁不安。
徐述见到陈凡到了,于是劝慰了众人两句,将他们打发走后便拉着陈凡来到一边:“今日住在江浦的世交遣人头前送信,说是要来海陵我家借助段时日。”
江浦距离南京城不远,陈凡知道,这徐家的世交定然是为了躲避倭乱,所以才举家借住到海陵这。
陈凡皱眉道:“小石公家故交颇多,有没有南都的消息?”
徐述皱眉摇了摇头:“只听说官军吃了败仗,倭寇有数千人,个个凶狠诡诈,草菅人命。”
陈凡两世都生活在承平年月,第一次感觉到战争距离自己竟然如此之近,一时间竟呆立当场。
就在这时,俞敬沉着脸,带着典史和县衙六房典吏走了进来。
刚刚坐下,俞敬便开口道:“倭寇祸乱南都,南直震动,今日下午接应天巡抚塘报,让沿江州县注意备倭,本官刚刚上任,县中县丞、主簿又因公事勾当去了外地,故而请各位士绅前来商议备倭事宜。”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还有人不断进入二堂。
陈凡甚至看到了同为县学廪生的渔行行首沈彪。
沈彪见到他也是一愣,随即朝陈凡拱了拱手。
这时,有里老问询倭寇搅乱南都的具体情形。
俞敬将塘报里的内容一一说了。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二堂里犹如禽圈。
这时,一个住在凤凰墩,曾任南京工部员外郎的士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诸位静一静,听老夫一言。”
众人见是王乡官,于是纷纷闭嘴。
王乡官朝俞敬一拱手道:“县尊,南都遭了倭灾,前段时间沿江几个卫所都已调兵拱卫,虽然大江卫、龙虎卫轻敌大意,以至小败,但大军云集,区区倭寇,应不会糜祸至淮州,依老夫看来,现在咱们海陵最好还是镇之以静。”
王乡官的话刚刚说完,几个穿着绸缎袍子的人便站了起来大声附和。
跟着陈凡一起来的姜老发低声道:“这些人都是海陵的大商贾,他们生意都在城中,若是闭门备倭,这些人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
陈凡闻言,了然点头。
这时,突然有个人站起斥责这些人道:“倭寇狡猾,来去如风,朝廷纵然调兵围剿,但南都附近水道纵横,若是倭人绕开大军西进,或是从河汊转入运河,江左立时危矣。”
陈凡转头去看,正是沈彪。
俞敬刚来海陵,不认识他,于是温言道:“你是何人?”
沈彪躬身一揖:“回禀县尊,学生是县学廪生沈彪。”
听说是生员,俞敬面色更加温和:“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应对?”
沈彪道:“学生这些年一直在打听这些倭寇的消息,听来往客商带来的消息说,这些倭寇奸诈凶狠无比。”
“去岁在旌德县,倭寇故意将部分抢掠来的金银沿途丢弃,引诱官军脱离阵型追击,随后设伏歼灭。更令人胆寒的是,他们会将战死的明军尸体摆成特定图案,如将首级排列成箭头形状指向下一个攻击目标,这种怖行对后续遭遇的官军产生强烈的心理震慑。官军往往不敢追击,以至于倭寇堂而皇之前往下一城池。”
朝廷一直在南直封锁倭寇的消息,众士绅听到沈彪这话,顿时议论纷纷。
可沈彪的话还没说完:“还有,前日有芜湖的船家前往扬州,学生恰好听他说倭寇在芜湖之事。”
俞敬好奇道:“何事?”
沈彪道:“倭寇伪造了盖有操江御史关防的假文书,骗开城门,在城中烧杀抢掠,最终在芜湖纵火,在官兵来到之前,大摇大摆从水路遁去。”
在众人心中,倭寇就是一些化外野人,虽然凶残,但跟野兽一样,是不会动脑子的。
可经过沈彪这么一说,这些人竟然还会骗城,这顿时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俞敬听完后问沈彪道:“那依你之见,海陵当如何备倭?”
沈彪当仁不让道:“这段时间当紧闭四门,调遣衙役骑马、乘舟往扬州、京口方向打听,若有倭寇出现,便赶紧回报,到时也让县衙有个准备。”
“还有,须得赶紧通知官道河汊两旁百姓倭寇来了的消息,让他们发现倭寇之后赶紧逃去野地、宽阔水面暂避。”
刚刚众人还听得很认真,可待沈彪这段话说完,那王乡官闻声斥责道:“荒唐,县尊万不可听此人胡言!”
“倭寇远在南都,距离咱海陵还远着呢。”
“再说了,那倭寇必然是寻些富裕的地方抢掠,淮州在咱们大梁虽属富庶之地,但周围苏州、扬州、通州、京口,哪里不是人烟稠密、钱货堆积之所?”
“倭寇就算要抢,也抢不到咱们海陵来。”
“若是通知乡里倭寇来的消息,这些百姓惊恐之下全都携家带口涌入海陵,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小的一个城里,万一出事,府衙那边当是拿县尊你首先追责。”
人群“哄”的一声再次议论起来,尤其是里老们都赞成那王乡官的话。
俞敬也点了点头,大梁朝的地方官守土有责,县城若是出事,或者被攻破,县令是要殉城的,但城外的乡民就不同了,那些人不管死多少,责任却有应天巡抚和地方的卫所分担这些责任。
俞敬心里已经认可了王乡官的话,但还是转头看向徐述道:“小石公,你看呢?”
徐述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在下是从鄞县刚刚搬回海陵,浙江那边有关倭人的说法很多,刚刚那沈秀才所言大抵为真,在下也曾听过;至于励石公所言也不能不考虑。”
励石公就是那王乡官的号,王乡官朝徐述点头致意。
最终徐述道:“城门是不能关的,不然骤然关闭城门,城中百姓以讹传讹,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乡间只需胥吏通传各里里老粮长,嘱咐他们安排些合用的人,注意周围乡里的情况即可,不要惊扰百姓。”
“至于沈秀才所言,派遣人手前往县境打探消息,我觉得可行,可让快班骑马乘船前往京口、宜陵等地,甚至可以沿江而下,直至看到倭寇再遣人回报消息。”
徐述的办法就是折中,因为不会影响王乡官等大族和商贾们的利益,这些人纷纷点头奉承起徐述来。
又因倭寇毕竟还在南都,所以沈彪虽然心中不满,但也对徐述的话表示能够接受。
最终由俞敬拍板,定下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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