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祠堂,徐述为陈凡专门腾出的一个小院里,覃士群正在给沈彪、陈学礼、何凤池三人讲解舆图。
只见覃士群取出一卷泛黄的舆图铺在地上,手指轻扣着舆图中的山河纹路,双眼微微眯起,仿佛在聆听手指略过的山河中传来的阵阵松涛。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对三人道:“舆图者,非为丹青戏笔,实是乾坤缩骨是也。”
“太祖时北伐,大将温敬持《山河疆理图》可夜叩居庸关,何也?因为图中有三命……”
“一曰地脉命,燕山北坡缓而南坡陡,故元军铁骑掠地如风,温帅依图置火器于陡崖,箭雨倒倾如瀑!”
“二曰水脉命,标潮白河冰封日,冬至后七日可渡重甲。”
“三曰人脉命,蓟镇十七隘口,图注‘奚族樵径通墙子岭’。”
陈湘和众人一起坐在屋子角落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眼前这位讲解舆图的老者他是认识的,乃是前任应天巡抚马都堂的幕友,马都堂在任上时,他们这些人别说见马都堂,就算是能见这位幕友,没有二百两那是想也别想。
可陈凡……二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将此人请了过来——教自己的儿子。
不,何止是教自己儿子,这老先生讲的东西,大部分甚至自己都闻所未闻。
一时之间,他也听得入了迷。
这时,覃士群拿起笔,走到案边写写画画。
片刻后他拿着一张纸,指着上面一个圆圈和方块道:“此为山形!”
接着又指着=和加粗的=,对众人道:“此乃水形!”
“方缺角者县城,三角者卫城。这是城形!”
“—为官道,…为兽道,这是路形!”
“松针示密林,垂柳为苇荡,此为林形。”
“尔等要读图,先要解五形…………”
覃士群又说了半天,终于因为口渴歇了下来,陈学礼等人停止了做笔记,放下了手里的笔。
陈学礼举手道:“报告!”
覃士群非常喜欢弘毅塾的这个规矩,他笑着点了点陈学礼道:“学礼,起来说话。”
陈学礼站起身:“夫子,这山河万里,当年制图之人是怎么画出来的呢?”
这个问题同样是陈湘十分好奇的,往日里,只有卫指挥使的帅帐中才有一张南直隶的舆图,每次看到那张图,他都觉得神圣无比,仿佛那张舆图就代表了淮州卫的最高权力。
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南直隶那么大,到底是什么人画出来的呢?
覃士群笑道:“制图之法,在脚量山河。”
这时,覃士群看向俞敬:“俞兄县衙是不是有鱼鳞册?”
俞敬点头微笑。
覃士群道:“一样的道理,国初时,太祖令卫所丈量山川地理。”
“每总旗辖地五里,步测时系铃于踝,百步响二十五为平川……”
“遇坡地则投石计息,石滚三息坡缓可驰马,五息坡陡须设垒!”
“夜观星野分野:北斗柄指蔚州……”
专业,真的是专业,陈凡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原本他觉得覃士群就是个只会《孙子兵法》的骗子老头,所谓幕友,就是给主家提供些阴谋诡计啥的,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可见识到覃士群的业务能力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谬。
古代人也不是傻子,在这个年月能科举当官的,更是人人都是精明鬼,怎么可能在专业岗位上招收不专业的人士呢?
还有,通过这件事,陈凡发现,似乎讲武堂未来的教学,自己还是不要过多插手为好。
什么通过站军姿,教习军体拳就能在这个时代练出一支强军,那纯粹属于痴心妄想。
在专业面前,自己那点可怜的军事知识,在专业人士面前简直贻笑大方。
就比如这舆图,首先,自己也不懂另一个时空中军事地图应该怎么制作,那么就面临一个现实问题,也就是要使用这个时代的舆地图。
可自己连怎么看图都不会,又拿什么去教导学生呢?
所以啊,陈凡通过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他已经想好了未来讲武堂应该怎么运作。
首先,他自己要多多学习军事方面的书籍,多看、多听、少说、少实际操作。
具体的事务交给覃士群来处理。
有了《纪效新书·补遗》,覃士群只要按照上面的内容,套用这个时代的现实情况就能教出优秀的武学生,且能练出一支强军来。
而陈凡给自己的定位是,将另一个时空中,现代军队的编制、军人政工、军纪条例等引入这个时代。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个年代的士兵,脑子里“当兵吃粮”的想法,因为一支军队,不知道为何而战时,它的战斗力始终是存疑的。
只要解决好这个问题,再加上戚少保、曾文正的练兵方法,陈凡相信,练出一支强军来,教导出优秀的将领来才有可能。
最后他要做的还有一点,那就是陈学礼等人的文化课学习进度。
这不仅仅是满足陈湘让儿子考进士的愿望,而是陈凡认为,一个读书的、善于思考的将领,是一定比大老粗,目不识丁的将领更加优秀,更加善于理解战场。
当众人从徐家祠堂走出来时,陈湘的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容。
他算是看明白了,还真别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爱打洞,自家这儿子,在学习兵法方面“颇有乃父天资”,覃先生教得,儿子是一听就懂,一点就通。
最让陈湘满意的是课程的最后,陈凡当场抽了陈学礼背诵《孟子》,陈湘当然没读过《孟子》,也不知道儿子背得对还是不对,但看到俞敬、覃士群等人微笑的表情,想必儿子是应该熟背了的。
接着陈凡又拟了一篇文章,叫什么《一匡天下》。
儿子当场作了文,破题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是“佐霸者有辅世之功,圣人所以取之也。”
他当然不懂作得好不好,但那个县令却评价道:“此子洞悉《三传》二百四十年时势,了然于心,故能言之简当如此。”
听那口气,想必是作得好的。
想到这,陈湘将陈凡拉到一边,不说话,只是傻笑:“嘿嘿,嘿嘿!”
“大哥你这是?”陈凡明知故问。
陈湘挠了挠头:“兄弟,大哥今早实在是,那个啥,哈哈哈哈!”
陈凡微微一笑:“大哥也是心疼学礼,兄弟我都懂!”
陈湘谓然一叹,第一次真心诚意对陈凡喊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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