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是华夏最古老的戏曲形式之一,起源于南宋时的浙江永嘉,也就是后世的温州,最初时,是百姓在节庆、庙会时自编自演的草台戏班,形式脱胎于民歌、方言、宗教说唱,主要是用方言演唱生活中发生的趣事。
到了元朝,因为科举暂停,很多文人没事儿就把精力投入到这上面来,随后逐渐演变为文人版的昆山腔、百姓喜欢的“弋阳腔”、盐商追捧的“海盐腔”和市井流行的“余姚腔”。
这四种声腔区别很大,昆山腔精致犹如工笔画,最受文人喜爱;弋阳腔受众群体最多,田间地头常有人唱,往往一呼百应;而海盐腔则是用官话唱出,官员的宴席中出现最多;至于余姚腔则是插科打诨、俚俗诙谐,受众群体也很广泛。
待那秦妙音上得船来不久,不系园上的奴仆果然便纷纷下了船,又等了一会儿画舫逐渐离开了保障湖岸(清朝时才改名瘦西湖)。
刚一离岸,黄至筠便邀请众人入了席,果然,这宴席采用的是分餐制,黄至筠作为主家坐在上首,其他人分列其下,每个人面前有方小案,案上摆着五道菜肴和酒水,再无其他。
黄至筠端起酒杯道:“这次共往南都一行,茅山先生能赏脸共行,不系园蓬荜生辉!”
说罢,他一仰脖子将酒喝了。
可那胖茅山却并不接茬,而是左看右看道:“黄小姐怎么不出来一起用些。”
看到这,陈凡总算看明白了,原来这厮是对黄其霰有意思啊?
也不知是不是看过黄其霰的人,还是看中了黄至筠的财,但这么堂而皇之叫人家女眷出来共席,这在这时代是非常失礼的。
黄至筠若只是一个小商人,或许还迫于其官员的身份,不得不委屈女儿,但这可是扬州盐业总商,虽然要给官员面子,但他背后站着的官员多了去了,胖茅山一个光禄寺的少卿,他还是扛得住的。
黄至筠脸上不悦之色一闪而逝,随即笑道:“小女在房中用饭,就不来了。”
胖茅山闻言顿时大失所望,只能点了点头默默吃饭。
待吃完饭,胖茅山立马便对身边的秦妙音道:“听闻黄小姐最喜南曲,今日特请妙音同行……”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黄至筠:“黄先生……”
黄至筠已经拒绝了一次对方,再次拒绝就不太好了,他只能点了点头:“那就让小女在帘后听吧。”
听到这话,胖茅山顿时喜出望外,忙将身子凑到一旁,对那秦妙音说了些什么。
舱后闺房中,听到贴身的婢子传信,黄其霰大发雷霆:“这孙旵(音:产,日光照耀的意思),真是好不要脸,我不去。”
那婢女好劝歹劝,直到黄其霰听说只是坐在帘后听时方才问道:“那帘前坐得何人?”
婢女道:“是陈先生。”
黄其霰闻言,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片刻后突然笑道:“走,那去听听什么秦妙音的南曲罢了。”
待她到了帘后,胖茅山孙旵只见帘后人影晃动,顿时心中一热,一改刚刚的倨傲之色,站起身来对帘后躬身道:“黄小姐,又见面了!”
等了半晌,那帘后才传来“弱弱”的声音道:“原来是茅山先生,孙夫人未曾同行吗?”
提到正妻,孙旵毫不在意,他挥了挥手道:“她一乡中妇人,又不似黄小姐知书达理,我怕将她带入京师,徒惹人笑。”
此言一出,舱中所有人都暗暗皱眉,就连帷帽下的秦妙音也动了动。
陈凡看了那胖茅山一眼,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这油滚肉缠着女弟子的场景,心中不由一阵恶寒,真特么老不修。
见黄其霰已经坐定,孙旵转头对秦妙音道:“妙音,既然黄小姐到了,那就请你把我写得曲儿唱来。”
秦妙音闻言款款站起,来到舱角,终于脱去了帷帽,待众人见到她容貌时,舱中所有人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一张莹润的鹅蛋脸,好似甜白釉的莲子碗,黛眉用螺子青画作却月眉;双眼好似两丸浸在蜜水里的黑水晶,眼位染得飞霞妆,看人时犹如春雾绕西湖,三分清冷中藏着七分潋滟。
黄至筠愣神之后抚掌笑道:“都说秦大家不管是南曲还是容貌都是东南一绝,今日得见,果然世人不欺我等。”
秦妙音闻言,神色依然带着清冷,站起身给黄至筠蹲了个福道:“不过是堂下之人,当不得黄先生赞。”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陈凡突然感觉坐着的屁股被人蹬了一脚。
他掉头怒目看向帘后,却听女弟子道:“你怎生不把眼睛挖了挂在那秦大家身上?”
陈凡低头小声道:“浑说什么,不准踢我。”
似是听到这边的动静,那秦妙音转头看来,陈凡忙端正坐姿,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秦妙音点头回礼,待得舱中安静方才开唱:
老藤偏缠嫩蕊梢,笑它东风空自劳。
蜂儿采蜜休嫌早,花房未锁牢——
莫待子规啼,春光贱卖了!
休道是露重霜寒欺芳草,
暖阁里自有金丝罩。
若肯移栽玉盆中,
胜似野地任风凋!
一曲唱罢,秦妙音清越的声音犹自绕梁,孙旵摇头晃脑,似乎沉醉其间,但黄至筠和陈凡的脸上却已然变色。
孙旵这胖茅山填的曲儿叫《挂枝儿》,是大梁如今非常流行的曲调,世人多喜以此填词唱曲。
但孙旵这曲词里却是赤果果的对黄其霰的调戏。
譬如这第一句:“老藤偏缠嫩蕊梢!”
“老藤嫩蕊”便无需多言了,那是孙旵自诩老枝,将黄其霰比作“嫩蕊”,就差把“纳妾”这两个字直接写在词里了。
还有“花房未锁牢”之句,典出冯梦龙《山歌》,“姐兒房门半夜开”,这已经不是调情,而是下流了。
还有“移栽玉盆”,这在大梁的富贵人家,也是购买妾室的隐喻。
……
还有什么蜂儿采蜜休嫌早、子规啼,都几乎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想要在船上一亲芳泽了。
黄至筠虽然是商人,在这个时代地位当然没有官员高大,但商人做到他这个程度已经不能叫商人了,而是应当称之为“巨贾”了。
平日里一般的官员看到他也得客气称呼一声“黄先生”。
可这孙旵却竟然当着他的面羞辱他和他的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至筠“唿”的起身,拂袖冷脸道:“孙先生,你醉了!”
孙旵自认为自己是京官,而且尚且“年轻”,未来前程远大,自从上次无意间看到黄其霰,便对黄其霰上了心,一方面是贪色,一方面又为财,他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罢休,不然辛辛苦苦,花了大价钱请来秦妙音是作甚?
还不就是为了展现自己的“风雅”。
殊不知他心中的风雅,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侮辱。
“哈哈哈,黄先生,我还没醉!黄小姐,你看我这词儿填的如何?”
帘后的黄其霰此时气得已经浑身发抖,顿时帘子一动,陈凡屁股上又挨了一脚:“我被人欺负了,你还不说话?”
听着女弟子略带哭腔的低语声,陈凡当然心中更气。
小黄,我的弟子,从来能够欺负她的人只有我,你胖茅山是什么?一身板油的两脚兽?
“哈哈哈哈哈哈!”陈凡长身而起,对着板油男笑道:“孙大人何必着急,我恰也填了一词,请秦大家一并唱来,最后一齐让黄小姐品鉴个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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