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重新出发,众人坐在舱中,看着没有仆役的不系园上,仆役出现打扫船舱,陈凡、黄至筠对视一眼,只觉得这趟金陵之行像是吃了只苍蝇似的。
“这孙……先生,简直是……”黄至筠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评价了,“原就是去年,他带着夫人来扬州采买,暂在我家借住了一晚,没想到竟生出恁多心思,实在是让人难堪。”
带着老婆,住在人家家里,还看上了人家未成年的女儿,禽兽啊!
陈凡撇了撇嘴,只是没想到黄其霰这小痞幼,竟然也有人能看上,偏还是个半拉老头,真是……母油评价。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妙音突然站起,朝黄至筠行了一礼道:“黄先生,请恕在下刚刚失礼了。原也不知道是来黄先生这里唱,小女子只当那茅山先生已然跟女方说洽方才……”
黄至筠挥了挥手,他当然猜到这秦妙音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并不是刻意来帮孙旵。
毕竟孙旵下船时,秦妙音不与之同行,这本身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
这时,秦妙音朝陈凡微微蹲身道:“这位陈先生所作《劈破玉》,唱词是小女子见过最诙谐的,先生有急智,只船上这一会儿,就将那茅……的敷粉、荷叶巾融入唱词中,先生往日里也喜欢填词吗?”
陈凡根本没有专门研究过填词,还不是前阵子黄其霰将家里戏班子带去了海陵,专门为了配合《三国演义》,哦不,现在叫《三国志演义》的发售,所以专门排了几场三国戏。
排戏中,陈凡跟黄家班的人聊了之后,对这个时代的戏曲才有了一些认识。
闲暇时也试着填了几首词而已。
秦妙音见他摆手谦虚,却不相信他只是闲暇偶作,又施一礼道:“先生还有没有大作?一定请先生不吝赐教。”
一旁的黄至筠笑道:“秦大家是东南有名的曲痴,遇到有意思的曲子,常千金求售,文瑞若是有什么大作,千万不要藏起,只有交予秦大家这样的人,方能传唱天下啊。”
乖乖隆地洞,原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音乐人呐。
还真别说,这秦妙音的气质,与另一个时空中某王姓天后颇类,有些不苟言笑,一副拒人**里之外的感觉。
因为黄至筠在旁劝说,陈凡想了想道:“前阵子倒是填了一词,只是太过普通。不好拿出来贻笑大方。”
黄至筠笑道:“反也船上无趣,文瑞不如写出来,请秦大家帮忙斧正一番,说不定将来也是我不系园的一段佳话。”
帘后的黄其霰瞪着老爹,偏就是老爹事多。
但她立了十多年的人设,断是不能今日破功的,再加上她也好奇夫子写了什么曲儿,于是捅了捅身边的侍女,叫她赶紧端了笔墨砚台出去。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陈凡也不再推迟,大大方方坐下,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黄至筠和秦妙音好奇去看,只见陈凡写道:
南商调·山坡羊
看到是这曲目,秦妙音眼睛一亮。
这南商调脱胎于元杂剧,最古早的版本是元杂剧《倩女离魂》中《商调·集贤宾》的套数。
元末周德清《中原音韵》中有载,北方的《山坡羊》多用于悲伤的曲目。(比如关汉卿的《窦娥冤》)
不过到了大梁,北曲南渐,在声腔上,《南商调》传奇再造,从北区的一板三眼,增加了“增板”的延展抒情,有的曲目,拖腔能达到八板。
也就是说,这曲子,从原本的悲愤曲目,渐渐转化为南曲中悲伤、幽怨的曲调。
女子嘛,就是喜欢这种调调,越悲越好,越伤越妙,要不然后世言情剧也没那么多“虐”的情节了。
不待秦妙音多想,陈凡已经落笔在了纸上:
胭脂雨落旧梦沉砚
焦尾琴喑哑了断弦
秋水凝睇似初见
映我玉簟寒霜满院
残笺湮墨痕
说甚鲛绡泪未干?
若返兰舟初逢岸
宁作萍踪散
不教离恨染——
任他凤诏催金殿
且抱孤桐卧松烟!
陈凡刚刚写完,黄至筠这个大男人还好,而秦妙音已然看得痴了。
这首词其实是分成三个时态的。
过去时,“旧梦沉砚”,砚中墨石凝固的往昔泪水,胭脂雨是江南离别时的惆怅。
现在时,焦琴尾暗哑了断弦。
将来时,寒霜满院先于离恨染,如今空余霜华…生离比死别更诛心!
总的来说,陈凡这曲儿描写的是雨中小情侣送别的场景,很有文艺青年的调调。
黄至筠这个大老爷们还没什么,只赞道:“文瑞这词儿道尽了痴缠之事,果然一经通而百文生,厉害厉害。”
这曲子对于老黄来讲,就是个颇有意思的新曲儿,但对于文艺女青年的秦妙音来说,这杀伤力……巨大。
她沉浸其中半晌之后,突然转身拿起琵琶坐下便依着调子拨弄了起来。
陈凡又不是很懂南曲,只跟着黄家班了解了几天。
很快,秦妙音就发现了这曲调中的不对:“陈先生的词是真真儿写得好,但……”
她皱着眉:“但词与曲调却似不恰。”
说罢,她又出了舱,匆匆取了轧筝来,当她唱道“宁作萍聚散”时忽然蹙眉停下:“南曲严守「宫商角徵羽」五声,而「萍」字发音触七声……”
陈凡闻言,汗水已经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很快,秦妙音的指尖在轧筝第十三弦上悬停:“【催】字抢板!有倒是【赠板如抽丝,乱板似驴鸣】,先生这句应拖两拍,却只能唱出一拍来。”
陈凡汗颜道:“秦大家,我实在不懂南曲,这只是我听了别人的一个曲子,然后改编过来的。”
秦妙音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她变得更好奇了:“陈先生,你能唱给我听听原曲吗?这曲子很有意思呢。”
陈凡看了看老黄,当着他的面唱这原曲,很有些羞耻啊。
不过,大男人嘛,我什么时候怂了……?
“为什么 你当时对我好
又为什么 现在变得冷淡了
我知道 爱要走难阻挠
反正不是我的 我也不该要
……
红雨瓢泼泛起了回忆怎么潜
你美目如当年 流转我心间
渡口边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
与你若只如初见 何须感伤离别”
秦妙音听着这“古怪”的曲调,美眸流转:“陈先生,唱这曲子的先生姓甚名谁?虽然曲调奇怪,词兒直白,但很……”
陈凡哑然,心中默念:“Vae,《如果当时》啊!我改编的不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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