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梦瑶拍打着大门喊：“爸爸，你让女儿滚到哪里去？”
“该滚哪里滚哪里去！我丢不起这个人，算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戚合正吼道。
他可能有点中暑，头昏昏沉沉的，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杨梅不在家，她现在正在棉花地里给棉花打叉子。
戚合正说完，咣当一声关上大门，一头躺床上挺尸去了。
戚梦瑶无力地拍打着大门，身子软软地滑下去坐在地上。哥哥和爸爸见了她避之不及，像见了鬼一样，让她快点滚，和她扯上关系就像粘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戚梦瑶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脏吗？谁来告诉我！我到底脏不脏！”
哥哥和爸爸的行动告诉她：“你脏！你玷污了门风！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戚梦瑶喃喃地说：“我滚！滚到让你们再也找不见的地方！”
戚梦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趔趔趄趄地翻过河堤朝河中心走去。
泗河刚过了汛期，河水暴涨，洪峰没有完全退去。
泛黄的河水卷着河沙滚滚朝下游流去。河水曾经漫过河岸上开荒的庄稼地：玉米斜着身子，大豆扑倒在地上，野柳树被冲得倒向南方，树枝泡在水里，泥沙给柳树叶子挂了一层泥浆，耷拉着没有一点生气。
戚梦瑶迈过河堤，从渡口往下走。现在河水暴涨，河两岸的人们已经停止从渡口过河，有事从远处的大桥绕过。
戚梦瑶从渡口处往河中心走去，走着走着，湍急的水流把戚梦瑶冲倒。
戚梦瑶顺着流水往下漂去，漂到哪里沉下去葬身河底，慢慢被淤泥黄沙埋上，家人连尸体都可能看不到！
戚梦瑶随着水流在河里起起伏伏。她不挣扎，任由河水冲刷。从小在河边长大的她，跟着爸爸下河摸鱼抓虾捞蜗牛，多少识一点水性。爸爸教给她：落入水里越是扑通沉入水中的速度越快。水流小的时候她能在河里扑腾两下子。可是现在上游放水，河水泛着白沫，翻着浪花，人即使在浅水区也站不住，别说她是从河中心开始倒在水中的。她现在一心求死！
渡口正南百来米处有一个渔民打鱼下河的地方。河岸上摆着几块大青石，青石上坐着一个青年。他戴着草帽，鱼竿架上支着两条鱼竿。
这个青年是刚从师范学院分配到乡中心中学任教的大学生，他叫牛得远，到学校报到没几天。今天是周日，因为离家远，他一个人在学校孤孤单单，拿上鱼竿到泗河钓鱼。
得远从早晨过来，在河边待了大半天，网兜里的小鱼扑扑腾腾很不耐烦。他准备收竿走人。
得远刚站起身，就看到河中心有个人随着水流起伏。他不知道是死尸还是活人，正犹豫该不该下河，只见河中心的人胳膊动了一下，得远断定那人还活着，扔下鱼竿脱掉衬衣扑通一下跳入河水中，奋力地向那人游去。
河水流速很快，要想抓住那人必须比水流的速度快。得远奋力向前，向前。他下水前一直坐着，没有做预备动作，加上他游的太快有点缺氧，肌肉酸痛差点抽筋。他长长地呼吸，缓解缺氧带来的不适。他心里很急，快点，再快点！近了！近了！再近一点儿！
戚梦瑶看到有人朝着自己游过来，故意沉入水中。
得远一把抓住戚梦瑶的上衣，把她拖着往岸边靠。戚梦瑶打坠不配合。得远气急了，怒吼道：“你想让我给你陪葬吗！我现在腿有点抽筋，再不配合，我们俩都死在水里。人们发现我们两个人的尸体，还以为我们俩是殉情呢！你说我和你素不相识冤不冤？”
戚梦瑶不再挣扎，配合着得远上了岸。她上岸后喘着粗气咳嗽，嘴里不停地往外吐水。得远上去给她拍背，让她趴下给她挤压后背，让她把喝进去的河水吐出来。
戚梦瑶脸朝下趴在地上，脸煞白毫无血色，像死过去一样。
得远问道：“你怎么样？我背着你去东面村子里找赤脚医生看看怎么样？”
戚梦瑶摇了摇头。
得远又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怎么样？”
戚梦瑶又摇了摇头。
“你到底要怎样？你不会说话吗？你是个哑巴吗？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跳得太急，腿有点抽筋，差点死在河里。我刚刚大学毕业才拿到两个月的工资，国家给我的福利我还没享受呢！我要是死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白瞎了，国家培养我这么多年亏大了。我家就我这一个儿子，我妈妈哭死了，苦死了！”
戚梦瑶苦笑一下说：“你走吧，我不谢你的救命之恩，歇一会儿我再往河里走求你别拉我，你别多管闲事！我求你了，让我去死！让滚滚的河水洗净我这肮脏的身体！”
得远气急了：“阎王拦不住要死的鬼，我救你一次不能再救第二次。你去死吧！我看着你去跳河！”
戚梦瑶爬起来，踉踉跄跄朝河里走去。她走到河边对得远说：“再见！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说着，扑通一下倒在河里。
“真跳啊！”得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跃入水中，一把拉住戚梦瑶的脚脖子把她往上拉。
得远把戚梦瑶拉上岸，他的心累身也累，躺在岸上喘着粗气，不敢放开戚梦瑶，一只手始终紧紧抓着戚梦瑶的脚脖子。
戚梦瑶缓过来喊道：“请你别拉着我，让我死了就干净了！”
得远看着戚梦瑶太阳穴上血紫的大包和只露一条缝的左眼，用自己干爽的衬衣盖住戚梦瑶扯到膝盖的裤子说：“姑娘，你一定有故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能不能告诉我？你放心，我是一名人民教师，古人云，师者人之模范也，我的职业告诉我决不能做畜牲做的事。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姑娘，你有解不开的心结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一二。”
戚梦瑶听后“哇”地一声哭起来：“真的吗？你是老师？我最崇拜老师了，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一名老师，天天站在讲台上为我的学生答疑解惑。我最信任我的小学老师，我有心里话想告诉我的小学班主任，可惜她不在这里。”
得远说道：“真的，我的教师资格证在宿舍里，没带在身上，不信你跟着我去学校看看。我现在是我们镇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我所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我从小作文牛气哄哄，还想着成为作家哩，光想不动笔成坐家吧！”
“你真幽默！”
“生活中哪能事事都如意，有些烦恼丢掉了才能云淡风轻。人人都有一肚子愁，不老别人解我忧。不与别人论短长，学会爱自己，不要过度内耗。”得远看似淡淡实则劝戚梦瑶想开点。
“老师，我能问您名字吗？”戚梦瑶用一只眼睛看着得远说。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叫得远，牛得远。”
“牛老师。您劝我想开点，可是我怎么想开点。我今天被人玷污了，我哥哥和我爸爸嫌我给他们丢人，让我滚。我滚到哪里去？我一个高中生，一个高三的学生，还没走向社会，我家人不要我了，他们和我断绝关系，我不死怎么办？哪里是我的归宿？我只有一死，让泗河的水洗净我肮脏的身体，让泗河做我的葬身之地。”
牛得远气愤地说：“都八十年代了，你家人还抱着那种老思想不放，要给你家立贞洁牌坊吗？“四清运动”反对一切牛鬼蛇神，你们村子里的人没把运动精神学到位，“四清”就是要人们摒弃那种封建思想，什么贞洁烈女从一而终。发生这件事你是自愿的吗？你还不知道想找谁算账去呢！对了，你报案了吗？”
“不，我不能报案，我没报案我家里的人还要跟我断绝关系呢，我如果报了案，弄得人尽皆知，我不怕丢人，我哥哥和我爸爸还不把我杀了！我哥哥今年大学毕业分配到乡政府工作，我爸爸指望我哥哥光宗耀祖，让我家祖坟上冒青烟呢！我不能让他们抬不起头来。去报案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好好！暂时不报案。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坏人自有天收。眼下怎么办？我不能把你救上来眼睁睁看着你第三次选择死亡吧！我送你回家吧？把你交给你的父母我就能放心地走了。我出来八九个小时，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得远有点不耐烦了，没想到他救人救了个累赘。
“好吧，你不信跟着我回家看看，我爸爸说一不二，说不定他在家里等着给我收尸呢！”戚梦瑶伤心地哽咽起来。
牛得远收拾好渔具，把自己的衬衫裹在戚梦瑶身上。牛得远高高大大，他的衬衣穿在娇小的戚梦瑶身上像个大裙子，一点看不出她衣衫褴褛的样子。
他们两个上了河堤，身后的泗河呜呜咽咽，好像在哭泣，好像在为戚梦瑶鸣不平！
下了河堤不到一百米，他们两个来到戚梦瑶家大门前。牛得远轻轻敲了敲门。戚合正打开门看到戚梦瑶站在牛得远身后，二话不说哐啷一声关上大门，不大一会儿又打开门，把戚梦瑶的衣物用个包袱裹着扔了出来。
牛得远想上去踹开戚家大门跟戚合正打一架。哪有这么冷血的父亲，把这么小的女儿赶出家门，不怕她在外面被坏人拐走？戚梦瑶现在没有生存的本领，这是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
戚梦瑶猜到牛得远的想法，拽拽他的背心，示意他不要冲动。
牛得远想：不冲动，面对魔鬼不冲动谁能忍得住？
“那怎么办？你有去处吗？”
戚梦瑶摇了摇头。
牛得远为难了：“我一个单身狗领着一个大姑娘算什么？要不这样吧，我们兄妹相称，你今晚跟着我回学校，不过你别误会。我请示我们校长，今晚安排你住在我们学校学生宿舍，明天一早你回学校，我看你今晚别回你学校了，我不放心，万一你想不开，又跳河或者上吊了，我白救你一场。你看怎么样？”
“好吧！”
戚梦瑶的自行车还在她家大门口，她把爸爸扔出来的衣物绑到车后座上，跟着牛得远去了镇中心中学。
牛得远请示了校长，给戚梦瑶安排好住的地方。学生宿舍太简陋了，只有一张张木板床摆在一个大大的房间里。一个房间摆着十几张床。学生们都来自附近农村，大家从自己家里带来了炕席和被褥。
得远从镇上买了一张席子给戚梦瑶铺上，被褥没地方去买，他把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两床被子分一床给戚梦瑶。现在天热不用盖被子，折起来当褥子，冬天再说。
戚梦瑶每个周末和假期将在这里睡觉，没有枕头，戚梦瑶找来一块砖头，上面包上自己的一件衣服凑合用。得远看得鼻头发酸，谁家舍得让自己的女儿拿红砖当枕头？
戚梦瑶被强暴，身上可能留下伤口。她两次跳入混浊的河水中，伤口需要清理。她现在需要洗个澡。
得远自己洗澡从来不愿意去澡堂。镇上的澡堂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水池子，里面放上半池子热水，一天不换。各个年龄的人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水池子里。冬天，里面人挨人，连个转身的空都没有。澡堂里热气蒸腾，和杀鸡烫毛的热水味道没什么两样。在那里洗澡和不洗差不多，不小心有可能染上皮肤病，虱子爬上你的衣服。
得远洗澡很简单，他在宿舍里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洗衣盆，从学校开水房提两壶热水，接上半盆凉水，热水凉水一兑，连头加身体一盆水解决，完了再用清水洗一遍头。
得远躲到办公室，让戚梦瑶在自己的单人宿舍用自己的方法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带她到乡卫生院检查伤口。
他们来到卫生院里，先去外科检查头上的伤。大夫询问得知她现在不头疼、不头晕问题不大。
得远又带戚梦瑶来到妇科。妇科大夫看到戚梦瑶的病情差点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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