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科大夫给戚梦瑶做完检查，瞪着得远怒道：“你这个小青年，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第一次行房不知道轻点，伤了你妻子你不心疼吗？你们是不是夫妻，你把结婚证给我看看，不然我报警了！”
这个年代，所有婚外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女的不再浸猪笼了，挂上破鞋游街示众。一圈下来，女人不羞死，家人的脸也没处放。
戚梦瑶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得远知道大夫误会了。戚梦瑶不说话，肯定不愿声张。他只好当这个冤大头。
得远硬着头皮说道：“大夫，我们来的匆忙没带结婚证。您放心，我们是真正的夫妻，刚结婚没有经验，伤了我妻子。我如果是坏人，不会带着她来医院，早逃没影了，是吧？梦瑶。”得远装着很亲密的样子给戚梦瑶使了个眼神。
戚梦瑶秒懂，羞涩地点点头。
大夫不是公安干警，听他这样说，特别是女孩点头同意男子的说法，没再追究，给她开了点高锰酸钾，叮嘱她每晚兑水清洗，又开了点治外伤的药。
大夫最后叮嘱他俩：“你们夫妻俩最少十天不能同房，男孩再想也得忍着，不然落下妇科病就麻烦了，有可能影响生育。记住了吗？”
两个人红着脸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大门，戚梦瑶低声说道：“对不起，让你背了这个黑锅。”
得远摇了摇头说：“没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愿意当这个背锅勇士。”
牛得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黑锅影响他一生。这是后话。
做好这一切，得远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带着戚梦瑶到外面的小饭馆，每人点了一碗面条，就着饭店里免费的小咸菜喝得连汤都不剩。
吃过饭，牛得远还是不放心，怕她夜里趁人不注意又去寻死。
得远带着戚梦瑶来到学校操场上，坐在操场边上跟她谈心。
牛得远说：“人不到绝路谁会寻死觅活。我跟你说，你还没到绝境，你面前有一条康庄大道，不知道你看清楚没有？”
戚梦瑶想了想说：“你是说让我发奋读书考上大学？”
“是的，你很聪明，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你考上大学国家把你养起来，负责你的生活，管你吃，不让你交学费，毕业了给你分配工作。你除了买件衣服，买点生活用品，每年花钱很少。你爸妈和你断绝关系饿不死你，影响不了你的前途。你还有什么难事吗？”
“可是高三这一年怎么办？学校可不管饭啊！”
“我管你！从一九八五年开始，国家给我们工作人员涨工资，到今年两年了，我上班第一个月开了八十多，每月给我妈妈寄过去四十，剩下四十五我们分。你二十，我二十五，我饭量大吃得多，我比你多五块怎么样？”
“太拖累你了，我怎么能要你这么多钱呢？你不存点钱，以后怎么娶媳妇啊！”
“想这么多干嘛！先过去这一年再说。说好了，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和你约法三章：第一，以后不准寻死觅活，有想不开的事跟我说，我帮你分析分析。第二，你必须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奋力一搏考上大学，我可没钱供你复读。好不好？”
“好，听你的。”
两个人击掌明誓，准备各自回宿舍休息。牛得远把戚梦瑶送到宿舍门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叫住戚梦瑶说道：“明天六点半你自己回学校行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骑车子。你去送我一来一回太辛苦了。”
“给，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就这么多，你计划着花。还有，你先等一等，我回宿舍把我的棒球帽和墨镜拿给你戴，遮掩一下你头上和眼睛上的伤，免得见了人多费口舌解释。”
“谢谢牛老师！”
“不客气，以后我们兄妹相称，你该喊我什么？”
“哥！”戚梦瑶犹豫着喊出这个称呼，像蚊子哼哼，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这一声“哥”，声音虽然小，但是牛得远是看着她的口型听的，根据口型判断戚梦瑶是喊“哥”。这一声“哥”，喊得牛得远心里暖暖的。
牛得远没有妹妹，他是家里的独子，这个年代谁家不是兄弟姊妹四五个，可是他家只有他一个孩子。
他爸爸是个中学校长。六六年被自己的学生批斗，想不开上吊自杀了。当时牛得远才半岁，妈妈悲伤过度回了奶。可怜的牛得远饿得哇哇哭，靠着米糊、地瓜、土豆、山药才没饿死。
牛得远的爸妈十分恩爱。爸爸死后，妈妈和牛得远相依为命，一生没有再嫁。
小小的牛得远听到别的小朋友叫爸爸眼馋，看到别人兄弟姊妹好几个，他也眼馋。
戚梦瑶的一声“哥哥”，满足了他多年的夙愿，他多么希望有一个漂亮乖巧的女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戚梦瑶的这一声“哥哥”，叫得他心里酥麻。
戚梦瑶这一声“哥哥”叫出声，堵在她心头一块石头松动了。她出了事到哥哥那里寻求庇护，哥哥的一声“滚”，彻底撕碎了哥哥在她心中的形象。哥哥再也不是那个护她周全，疼她爱她的亲人了。
戚梦瑶眼含泪花地仰头看着得远。得远明白戚梦瑶眼里的晶莹是什么意思，用他那有力的大手按了按戚梦瑶的脑袋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会代替你哥哥护你周全。尽我的力量做一个好哥哥。”得远说完，去自己宿舍拿棒球帽和墨镜去了。
戚梦瑶目送着得远没有说话：一个和她素昧平生的人，有什么义务要对她尽一个哥哥的义务？
得远去得快来得也快。不一会儿，他拿着一顶棒球帽和一副墨镜回来了。这是他的装备。以前，他戴上棒球帽和墨镜出门，走在街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他走路拉风，加上他高高大大的身材，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哪位演员出来炸街呢！
得远把自己心爱的装备给戚梦瑶戴上说：“等你伤好了要还给我呕！这可是我吸引女孩眼球的秘密武器呦！”
“好的！哥，再见。”戚梦瑶第一次在得远面前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这半天，得远眼中的戚梦瑶不是流眼泪就是酝酿眼泪，她的眼睫毛始终没干过。得远严重怀疑戚梦瑶是水做的，是林黛玉附体。
直到戚梦瑶走进女生宿舍关上门，得远才稍稍放心，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戚梦瑶来到学校开启了疯狂刷题模式。课堂上大家用时一样，她的效率赶不上本年级那些学霸。
有人天生就是学习的料，课堂上听一遍，考试成绩比她这个课下像牛一样反刍的学生高一大截。她承认智力不如人，牢记勤能补拙的道理，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
戚梦瑶只要睁着眼想的就是学习。躺床上睡觉前，她要把这一天的学习内容过一遍，哪些内容理解了，哪个题目做错了。她把错题原因、正确解答方法过几遍，自己试着出个类似的题目自己解，变学生成出题老师。
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学习时间差不多。周末两天是和尖子生缩小差距的时候。最关键的是她有一个一对一的辅导老师，这是她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别人比不了的。她有时候想，是不是因祸得福：没出事的时候，她回到家先抓挠家里的好吃的，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小炸鱼，盐水蜗牛，煮毛豆，烤地瓜……吃饱喝足玩一会儿，周五晚上洗洗衣服，洗个澡，啥也干不成。周六周日睡个懒觉，拿起书本读不到两个小时该吃饭了。邻居来串门，闺蜜找她有事，一天没闲着，真正用来学习的时间没多少。
戚梦瑶这是在乡中心中学过的第一个周末。出事那天她跳河挣扎吓懵了，累蒙了，倒头睡死过去，没想到一个人在宿舍孤独害怕。这一次，她有心思考虑这个。
舍友们还未开学，戚梦瑶来到宿舍，孤零零地坐在木板床上，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一排排木板床给她做伴。她望着这些木板床，心被揪起来。她逐个检查木板床底下，怕从床底下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检查完床底下，戚梦瑶把房门从里面锁上，回到床上还是不放心，又推过去一张木板床顶住房门。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掰掰窗口的铁窗棂，试试是不是足够结实。
做完这些总算放心了，戚梦瑶不敢开灯，害怕灯光引来麻烦，害怕有个歹人从外面看到她一个人在屋里起了歹意。
夜是那么漫长，宿舍里那么黑，戚梦瑶嫌弃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心脏砰砰像擂鼓。她屏住呼吸，按住胸口，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门口和窗户，外面一丁点动静吓她一跳。
眼睛睁得累了，闭上眼睛。她的眼睛一闭上，小时候听到鬼故事里的人物朝她走来，给她做鬼脸，朝她吐长舌头，张牙舞爪。戚梦瑶伸出手想赶他们走，他们反而朝他扑来，吓得她：“啊”一声喊出声。
“怎么了？小妹，怎么了？”得远站在门外急切地呼喊。
戚梦瑶在门内哭喊：“我害怕，哥，我害怕。”
“别怕，我就在门外，好了，放松。你闭上眼睛睡吧，哥哥在门外给你放哨。”
戚梦瑶一听哥哥在门外，心慢慢平静，停止了哭声，慢慢进入了梦乡。
得远有晚睡的习惯。他每天晚上读书，很少十一点之前睡觉。读书很累人，他累了就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打打太极拳，围着院子跑两圈。
今天晚上，他习惯性地在宿舍读书，猛然想起还有个小妹--这个小累赘。
中心中学的学生还没报到，小妹一个人在那空旷的大房子里一定很害怕。女孩有几个不胆小的，何况她经历过那件事。那是一件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一件让她失去生活勇气的经历，一种让一个女人蚀骨的痛苦回忆。越是痛苦的记忆，每到夜晚她会从你的脑海里展现出来，渗透到你的梦境里，让你一次次的再次经历，噩梦连连，惨叫凄厉。
想到这里，得远心里一次次咒骂那个坏蛋：还是男人吗？杀人诛心给女人带来一辈子的痛。
小妹孤独害怕会加深那个记忆，会害怕那件事情再次发生，她一定吓得睡不着。还有，这个学校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传达室里的李爷爷可能锁上校门偷偷回家，治安肯定是个空挡，如果有贼人越墙办坏事怎么办？
他一个大男人不怕什么。他高高大大，从小肩负起保护妈妈的责任，学习之余炼一点拳脚功夫，一般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得远充当了保安的工作，巡视校园，在小妹的宿舍附近放哨。
得远在戚梦瑶的宿舍前一边打太极拳一边放哨，忽然听到戚梦瑶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像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在寂静的黑夜里传的老远，惊起宿在大树上的大鸟。大鸟扑棱棱展翅高飞，盘旋一阵又宿回大树，一切重回安静。
得远知道戚梦瑶梦醒了喊道：“小妹别怕，哥哥在外面给你放哨！”
戚梦瑶想起得远那高高大大的样子，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脏重新归位。她舒了一口气，困倦慢慢袭来，渐渐进入梦乡。
怕黑的人给别人点起一盏灯。得远小时候胆子也很小。别人都有爸爸的保护，可他没有。
妈妈忙的时候常常把小小的得远一个人锁家里。那时候的他什么都怕。怕老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怕落在他身上的小虫子，怕家门外传来的一声声狗叫。
小小的得远吓得尖叫，哇哇大哭，哭累了缩在角落里睡着了。等妈妈回来的时候，抱起哭哑了嗓子、满脸抹得像花猫一样的得远，心疼得抹眼泪。
可是有什么办法，生活所迫，妈妈必须干活养家。爸爸自杀身亡，妈妈被从教学岗位上开除。她找点零活干个小工勉强度日。
那时候没有托儿所幼儿园，身边又没有亲人照顾他。
没办法，妈妈外出干活必须把他锁在家里，有时候怕他逃出去，用绳子把他拴在床腿上。
得远记忆的百宝箱里满是恐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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