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如朕亲临

“阿一,你变了。”

林逍遥胸口的小兽图案似乎是说到了兴头处,突然抖了抖耳朵,墨线勾勒的尾巴“啪嗒啪嗒“拍打起他的皮肤。

“变得有人味儿啦!”

纹样奶声奶气的童音越来越立体。还没等林逍遥反应过来,那团粉白色“啵”地一声从皮肤上弹起,像颗糯米丸子般滚落在他面前。

现出实体的小兽通体如同初绽的樱花,背上流转着金色符纹。

它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叉腰——这个动作让圆滚滚的肚皮挤出三层褶子。鼻尖还沾着图案中带出的灵液泡泡。

最滑稽的是它头顶那撮呆毛,此刻正随着说话节奏左右摇摆,时不时迸出几点星芒。

“话说!”

“你真的不是猪吗?”

林逍遥强忍笑意戳了戳它的肚子,换来一记毫无威慑力的“哼唧“声,以及...一个带着桃花香味的屁。

“什么猪啊,是太一兽!太一兽!”

“当年你身化万仙,我自然是跟着身化万兽啦。”

“再说了,毕竟是万兽源头,有只以聪明闻名的物种长得像我不是很正常嘛!”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只?”

“不过阿一,我好想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像待昆仑界的时候那样丢下我了?”

小猪摸样的小兽说着说着便唧唧哇哇地哭了起来,眼泪虽没赶上鼻涕泡大,却也十足可爱惹人怜惜。

“当然不会,不管我是不是你所说的太一仙,都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林逍遥一边安慰,一边回忆起了相遇那天……

……

东域神州,三千道国。

林国和陈国的边境处,黑压压的一片,是两军正在对垒。

“报~”

“启禀陛下,果真如密探所报,敌军五十万!”

一位红缨将士行至领头处,单膝跪地拱手道。

“呵~”

“好大的手笔啊!”

“如我林国这般古国也才四十万大军,他陈国居然真能凑够五十万,看来这些年吞并了不少小国嘛!”

“不过无妨,朕持此剑,可斩十万!”

话罢,青年银盔君主拔出腰间宝剑,带着将士们向前冲去。

其后兵卒们一点儿也不觉得鲁莽,更不担心冲在最前方君主的安全。反而对主公斩十万的豪言壮语充满信心。

因为林国身为古国的底蕴!

身为林国子民,皇室的秘辛已是人尽皆知。

其一:林国皇室代代单传,且全为男丁!

其二:林国皇子有后之前,不会因疾病伤痛所夭折!

当今的林国圣上,正是还未成家的风华青年!

这也是为何林国君主林龙决定御驾亲征的主要原因。

铁甲寒光在沧澜平原上凝结成一片金属的海洋。

四十万林国将士的呼吸在朔风中化作白雾,与对面五十万敌军呵出的寒气在战场中央相撞,竟在半空中凝成细碎的冰晶。

连战七日,双方的军阵都已不复最初的齐整。

林国左翼的重甲枪兵将长枪尾端深深插入冻土,才能支撑住疲惫的身躯;右翼的弓手们缠着渗血的布条,仍死死扣着仅剩的三支羽箭。

而对面的敌军阵中,原本耀武扬威的金狼骑兵,此刻战马口鼻都挂着血沫,铁蹄不安地刨着浸透鲜血的冻土。

林龙的玄铁战甲上布满了箭痕刀创,左肩的伤口结着暗红的冰碴。他忽然举起卷刃的战刀,四十万将士同时以兵刃顿地,发出沉闷的轰鸣。

对面敌阵的帅旗微微晃动,隐约可见敌将正在擦拭被血糊住的眼睛。

在这生死一线的寂静中,一只被战火惊飞的寒鸦掠过阵前,它的影子从两军之间的尸山上划过——那座由双方将士垒成的“山丘”,此刻竟成了战场上最公平的分界线。

林龙拄着卷刃的战刀喘息,铁甲缝隙间蒸腾的血气在夕阳下氤氲成雾。

他望着溃退的敌阵,嘴角刚扬起半寸,却突然僵住——天边的火烧云正在扭曲,那轮血日竟被某种庞然大物缓缓蚕食。

先是云层里探出一截青鳞爪尖,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继而龙须拂过战场,被触及的旌旗瞬间化为齑粉。

林龙瞳孔里倒映的龙瞳越来越近,每个鳞片都映照着不同的战场惨象:

有他年少时初阵的模样,有刚刚倒下的亲卫最后的表情,还有......无数个平行时空中这场战役的结局。

当遮天蔽日的龙腹压下来时,时间仿佛凝固。

林龙看见敌将的金盔在龙威中变形,看见自己断裂的刀刃悬浮在空中,甚至看清了龙鳞上每道古老符文的流转轨迹。

世界在坍缩成那双琥珀色龙瞳里的一个光点,而他的意识却异常清明——

原来四十万大军厮杀的呐喊,不过是青龙翻身时鳞片的摩擦声;

所有刀光剑影的辉煌,不过是龙须掠过时带起的尘埃。

最后降临的黑暗温柔得令人心悸,像回到母腹的婴孩,又像被神明合拢在掌心的蝼蚁。

在永恒的寂静降临前,林龙终于听见了那声自开天辟地时便回荡的

龙吟!

天地骤然失声。

能量巨龙俯冲的轨迹在空气中蚀刻出炽白的沟壑,龙鳞与大气摩擦迸发的雷火尚未消散,战场上几十万具铠甲已如蜡像般熔解。

原本厮杀震天的平原,此刻只剩下一座直径十里的琉璃巨坑——坑壁呈现完美的放射状波纹,每一道褶皱里都凝固着被晶化的兵器残骸,在夕照下折射出七彩的厄运光芒。

坑心笔直插着那柄尚方宝剑。

剑身通体流淌着未散的龙息,剑脊上“如朕亲临”四个鎏金篆字正在剥落最后一丝光芒。

剑穗早已汽化,唯剩一缕玄黄之气缠绕剑柄,时而化作微型游龙,时而凝成将散未散的虎符虚影。

最骇人的是剑刃周围三丈内的空间——那里的空气呈现出破碎镜面般的扭曲,偶尔闪过战场最后的残像:

半截扬起的马鞭、爆裂的帅旗金顶、以及无数张定格在惊愕瞬间的士兵面容。

巨坑边缘,尚存半块未被完全晶化的盾牌。

盾面浮雕的狴犴神兽独眼淌下铜泪,在触地瞬间凝结成一颗浑圆的金属珠,向着坑心的宝剑缓慢滚动。

当这颗泪珠终于滚到剑锋之下时,整座巨坑突然响起万千铁甲碰撞的幻听,而后归于永恒的死寂。

“砰——”

一声似玉碎又似冰裂的清响在虚无中炸开。

林龙的灵魂体骤然剧烈震颤,胸口处那团流转数年的道心金芒突然迸出蛛网般的裂痕,细密的破碎声如同秋夜冻湖面一寸寸开裂的冰层。

纯白空间里没有风,但他的灵魂碎片却像被无形之手撕扯的帛书般片片剥落。

每一片碎片边缘都泛着琉璃质地的微光,内侧却映照着不同的记忆残影——有些碎片里是御书房彻夜不熄的烛火,有些是征战途中踏碎的霜花,最细小的那些碎片上,竟还沾着多年前母后发间跌落的桂花油香气。

尚方宝剑的虚影仍悬浮在他身侧,剑穗的流苏却已化作金色光尘正在消散。

剑身上“如朕亲临”四个古篆字逐个熄灭,每暗淡一个字,就有大片的灵魂碎片加速剥离。

那些剥落的碎片在下坠过程中逐渐透明,最终化作无数晶莹的星芒,在纯白背景下像是下起了一场倒流的雪。

最痛的是灵台处最后那片灵魂——它死死黏连着不肯坠落,因为里面封印着登基那日,老太监颤抖着为他系上玉带时,偷偷抹在他袖口的一滴浊泪!

忽然,一道苍茫的声音自九霄之外传来,如同远古雷音在云层间回荡:“尚方剑灵,尔受命护持真龙,岂可坐视道陨?”

尚方宝剑的虚影猛然震颤,剑身上黯淡的铭文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剑格处的盘龙雕纹竟缓缓蠕动,睁开一双赤金竖瞳摇了摇头:

“非吾不救,是其道心已碎,吾也无能为力。”

“那便助其重塑道心!”

天际的声音突然化作万千回响,似百官朝贺又似万民祈祷。最后沉寂于林龙身上。

剑身嗡鸣着刺入林龙心口裂痕,剑脊上“如朕亲临“四字突然逆流朱砂,竟在纯白虚空铺开一幅血色江山图——

图中每道墨痕都是未了的誓约:

北境长城砖石里还压着他少年时埋下的平安符;

南疆战场埋骨处立着他承诺要带回的将士木牌;

剑灵长吟震碎漫天飘散的灵魂碎屑,那些晶莹光点突然化作暴雨倒卷回林龙体内。

“耗尽了尚方之灵都不够吗?阿一!”

“可惜我也才刚苏醒,远不及从前。”

“得靠你自己了啊!”

自责又无奈的稚嫩声从林龙胸口响起,只有那份音波中的玄妙能让人确定与之前发出于九霄之外的苍茫声同出一处。

此时的林龙突然周身青光,灵魂深处浮现出几段从来没有过,却刻骨铭心的画面。

……

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在太庙高悬的“正大光明”匾额前盘旋。

七宝抓周毯上,蟠龙玉玺、紫毫御笔、青铜编钟等物件在晨光中泛着庄重的微光。

众臣屏息间,那裹着明黄襁褓的小皇子却突然咧嘴一笑,手脚并用地爬过象征山河社稷的锦绣舆图——肉嘟嘟的指尖在触到玉玺前骤然转向,竟直直点向陈列尚方宝剑的玄铁剑架。

剑鞘上饕餮纹的双眼突然闪过血芒,吓得乳母倒退半步。

小皇子却咯咯笑着攥紧剑穗流苏,拽得剑身“铮”地露出三寸青锋,寒光霎时劈碎满殿香雾。

阶下百官的头埋得更低了。礼部尚书捧着《抓周录》的双手微微发颤,那竹简上自开国以来从未变过的“择玺承祚”四字,此刻正被檐角漏下的光斑灼出焦痕。

帝王扶着龙椅缓缓起身,十二章纹冕旒的玉藻簌簌作响。他凝视着儿子映在剑身上的变形笑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抓周时,先帝为何要当场杖毙那个惊呼“剑者凶器”的钦天监。

他自认不似先帝般迂腐,却也不知是好是坏,挽须沉思,似是想寻个答案。

……

昔年后,孩童已致少年摸样。

龙榻前沉水香已压不住血腥气,帝王青白的手指突然扣住少年手腕:“带它去...“

鎏金架上沉寂多年的尚方宝剑应声长吟,剑鞘震落陈年积尘,露出鞘口处一道未拭净的陈旧血痕——那是二十年前帝王亲征南蛮时留下的印记。

少年跪接长剑的瞬间,剑穗流苏扫翻案头药盏。

褐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山轮廓,恰与剑身映出的塞外烽烟重叠。

半年后朱雀门轰然洞开,归来的皇子将军未卸铁甲。

他左手提着叛军首领头颅,右肩尚方宝剑却纤尘不染。当他在丹墀跪拜时,檐角铜铃突然齐鸣——

太医正颤抖着从内殿捧出遗诏,而新君掌心“如朕亲临“的剑痕犹在渗血。

尚方宝剑自行出鞘三寸,寒光中映出龙榻上帝王含笑阖目的面容,以及新君甲胄缝隙间,那截与当年先帝如出一辙的明黄衬里。

……

南疆的烈日将青石官道烤出扭曲的蜃气,少年君主白衣丧服护卫灵柩开道,去往林国南方边境的陵园,那是先帝选好的地方。

抬手拭去眉间汗水时,突然发现前方三丈处的空气在诡异地旋转——一袭赤红纱衣的少女赤足立在灼热的石板路上,脚踝银铃无风自动。

她胸口悬着的朱雀玉佩正在吞吐炎光,每一缕红光都映照出藏在空气中的焦痕:那是二十年前先帝南征时,火烧连营留下的怨气。

尚方宝剑突然自行出鞘半寸,剑锋所指之处,少女身后的夏稻“哗啦啦”倒伏,露出隐藏在稻浪深处的青铜阵盘——正是当年国师镇压南疆气运的四方神君阵。

此刻青龙、白虎、玄武三处阵眼皆已碎裂,唯剩朱雀阵眼在她心口玉佩中明灭。

“陛下可知,”

少女指尖抚过玉佩,有凤凰虚影从她袖中掠出,

“先帝选这南陵,是要用龙气补全...”

话音未落,乌木灵柩突然传来清脆的“咔嗒“声,一道赤金锁链自棺椁裂缝射出,正与少女玉佩相连。

新君这才看清,那锁链上竟刻满了与尚方宝剑同源的铭文——“如朕亲临”。

热浪突然在官道上凝固。

赤衣少女胸前的玉佩炸开万丈红光,化作一柄通体如血玉雕琢的长弓。

弓身盘绕的朱雀纹路在她指尖苏醒,金红色的翎羽虚影从弓梢延展而出——竟是用南疆十万战魂淬炼的“陵光弓”。

“神器不晦。”

少女朱唇轻启,拉弦的右手凭空凝出一支烈焰箭矢。

箭簇上跳动的不是凡火,而是先帝御笔朱批时常用的辰砂焰,箭尾拖曳着清和二十二年的皇历残页。

少年君主的白衣被箭风掀起的灼浪卷动,尚方宝剑刚弹出三寸就发出悲鸣——剑身上“如朕亲临“的铭文正在龟裂。

他忽然看清那箭簇上刻着细如蚊足的八字:“以子之刃,还治子身”。

箭发瞬间,乌木灵柩轰然炸裂。先帝遗体中飞出的赤金锁链与箭矢相撞,暴露出锁链本质竟是凝成实质的龙气——

那根本不是什么护国大阵,而是先帝用二十年阳寿炼制的弑神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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