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园内,玄蝰已化形半身,长尾盘在地上。她长发黑亮,额上长着小小的紫色的角,像树枝上生的长芽,白皙的皮肤衬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她正在给静坐树下的千云老母奉茶,千云老母倒也安闲地接受了。
“你们倒是相处得很好!”我见状叹道。
“托你的福!”玄蝰咬牙切齿道,忽而又清了清嗓子轻慢道:“整日浸在这神华里,若是哪日能脱骨成仙了也不错。”
“原来是在巴结啊!”
“那又怎么了?没准啊,还能捞个老神仙当师父……”她探头靠到千云老母身边,半开玩笑道。
听到玄蝰对着自己叫起师父二字,原本闭目品茶的千云老母骤然睁开眼变了脸色,怒色中暗含着一丝悲伤。草园里风云变色,狂风大作。千云老母扬起手,指间风雷闪动,作势便要击向玄蝰,这怒气来得猝不及防,玄蝰一时被吓住。
我亦是始料未及,僵在了那里,磕磕巴巴地劝道:
“不……不给她当师父,她胡言乱语的。”
千云老母自制着垂下手臂,神色落寞,竟发出一声叹息,又进去了复留树中。玄蝰与我面面相觑。
“真是……喜怒无常!”玄蝰又惊又怒。“这样的老神仙不该早就超然物外,凡事淡然处之了吗?平白无故,发什么火?”
“嗯……”这时候管她要眼泪,似乎不太合适……但毕竟昨夜一夜未睡,又折腾到现在,实在困倦,真想早点了事。
“拿去!”玄蝰恨恨地说道,她抬起的手掌中托着一滴水滴,水滴下方沉淀着浓郁的黑色,黑色之间盘旋而上一缕莹亮的光,像黑暗之中的一缕慈悲。这便是她的泪吗?
我将这滴泪注入叶脉,又以我的仙泽浇灌。
“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不禁感到泄气,虽记得老太婆提起过‘如此往复’这话,但这可是完全没有动静。“你没有拿水糊弄我吧!”
“是你仙泽太弱了吧!”她恼道:“我不管,眼泪也给你了,我现在就要走!”
“你不是盘算着要脱骨成仙吗?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性命都岌岌可危,成什么仙!”
“你不要去招惹她嘛,除了一个师徒名分,一切都在你的盘算里呀!回妖丛便性命无虞吗?碰着个弱的,便是被你吞了精元,你也增不了多少修为,碰着个强的,那可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你当我是弱的吗!”
“这寻常的妖,不过活个千年百年,几千岁的已颇为少有,若是真的能脱骨成仙,那可是无上荣光。这得天独厚之地,可不是常有的!”
若是玄蝰的眼泪都收效甚微,便是捉再多的蝰蛇,恐也无用。脑中愈发昏沉,无力多想,躺在地上倒头便睡了去。
清冽山石间,有微微风,有潺潺水。水石之间有花照影,洁白之花,如莹莹雪,如粼粼光,它陷在乌黑的泥沼中,层叠的花瓣轻舞,如振动的双翼,想要挣脱这泥沼,却挣脱不得。远处有个身影,执剑站着,太模糊了,看不清楚。
低头,看到的是自己的双手,仙泽在流逝,像细流漫过掌心,流到指尖被风吹散。
仙身无恙,性命无虞,仙泽怎会流逝?看得人莫名所以。是梦吧,但若是梦,为何又觉得如此清醒。
“别、睡、了!”
一声惊天吼叫将我惊醒过来,仿佛还有什么抽了我一鞭。一旁,玄蝰叉着腰瞪着我。
“外头那只鸟,都快叫破嗓子了,烦死了!”她吼道。
“鸟?”我的头还有些晕。
“心、姑、娘……”离鸟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呀!我猛然想起来,慌忙跑到门外。
“姑娘莫慌。”离鸟说。“仙子没有出府,更没有去往狐丘。”
“哦,那就好。”
“去的是府卫长褚云,他带人将狐丘给围了。”
“什么?”
“仿佛是说,狐主治下不严……什么什么,要拿她是问!”
不是真的要踏平狐丘吧!或者,要捉拿乌翳了吗?
不对,若要捉拿乌翳,那去的不该是离川卫吗?怎么是府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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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丘两面依山,环山而出一面石壁相围,这石壁被黑黑踏成了颓垣断壁,成了进入狐丘豁然洞开的一道巨大缺口,与之相对,狐丘原本的出口倒显得狭小。
出口处,掌卫高合挡在褚云身前。
“褚云大人,这是要仗势欺人吗?”高合开口道。
“掌卫大人,这是要抗命吗?”褚云毫不避让。
“狐丘遭此横祸,神军府非但没有给我等一个交代,转而扣押掌事,又一派兴师问罪地前来捉拿我主,是何道理!”
“掌事清景,有话传与掌卫。”
“大人请讲。”
“何为其制,自当清明。”
高合听罢,像是惊愕,定在原地紧闭着嘴,未开口。
“传令!”褚云令道:“不交出狐主,一应人等,不得擅动。”
府卫们领命,迅速行动,高合在身手敏捷的府卫当中转身静静地走了。
“这是做什么?师父下的令?”我急道。
“明琅小姐的命令。”褚云回道。“思鸾小姐怎么了?看来有些焦躁。”
“没有啊,没有。”怎么是师姐?“为何要围狐丘?”
“那自然是思鸾小姐明察秋毫,解救狐丘于危难。”
“你好好说话!”
“思鸾小姐在狐丘这一闹可谓是正中下怀。”褚云说得轻描淡写。
“正中谁的下怀?”
“不是有人找上门去了吗?”
“清景?什么意思?”
褚云见我一头雾水,低声道:
“明琅小姐的大仙侍碧水寒烟两位姑娘已查明,此时狐主并不在狐丘。有人隐讳,有人要端本正源。这些小狐狸真闹腾。所以令我等来,不过是个震慑,狐丘内务,还是要让他们自己理明白。”
所以,要端本正源的是清景?但为何要如此费事,大可据实以报便是,即便僭越,也情有可原。何需借我之事借机发挥?是既想借助神军府,又不想将事情传扬出去?所以一定要见师姐,当面说起?
想一想,不希望清景去往神军府的是容烁雪,她的少主之位来得蹊跷。听过褚云替清景转达的话,神色颓然的高合,想要隐讳的便是他了。还有与秋铭气息相同的精魅……没有想明白,倒不如去狐丘一探究竟。
“何去?”褚云拦住我。
“怎么?”我反问。
“明琅小姐交代,思鸾小姐若是来这里,便遣人将思鸾小姐送回去。”
“哦……我这便回去,我自己回去。”
“思鸾小姐若是久滞未归,明琅小姐定会再遣人来寻。”他突然低声道:“现在跑,或许还来得及。”
“褚云大人这是怎么说话的!”突至的重潇嗔道:“好一个阳奉阴违!”
“我这是先礼后兵,好言相劝,接下来便要劝回去了,结果你来了!”褚云狡赖道。
“走。”重潇拉起我便走。“回去告他的状。惯着你也不分个时候。”
“他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我不回去!师姐一定是要罚我,我一定要先去里面看一看,回去死也死个明白!”他等了这么久才开口,分明是在等着重潇来捉我!这下可好,被重潇抓着挣不脱。
“别耍赖!这里头没什么好玩儿的,快随重潇回去吧,莫让我家仙子忧心。”重潇说着叹口气,对我语重心长道:“我等是看着思鸾小姐长大的,有时难免惯着些,但到底是神军府弟子,该当言行有风度,行事有风范。你看玥澄君,也未比你年长多少,多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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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丘依山而居,以石为隔,以树为景,以花为路,有溪浅流。溪水流过石阶,阶上居室垒垒而起,层林掩映。我躲在议事明堂外的郁郁枝桠间,一旁是又怒又愁,一脸不情愿的重潇。
“就待一小会儿。”我跟她保证,但她一点儿都不高兴。
“狐主何在,掌卫大人倒是说话呀!”
狐丘一族三门,秋氏为尊,尤氏次之,容氏为下,这开口的是尤夫人。
“狐丘无恙,诸事安然。尤夫人还是早些回尤居歇息吧。”容烁雪说道。
“呀!正好也问问,这短短的时间,你倒是使了什么手段,窃得了这少主之位?还没有个说法呢!”尤夫人蔑视道。
“夫人就算再不甘心,烁雪也是狐主亲口定下的狐丘少主。也是拜了神军府,载入离川册了的。”
“哼,少主!少主是经由掌事掌卫层层遴选出来的。那才是狐丘上下认可的少主,你算什么少主?”
“夫人格外在意尊卑,可不要突然不识礼数了。”
“这少主立得毫无章法,那自我尤氏择立少主,也立得。”
“好啊,立为狐主如何?这便择了,交与神军府吧。”容烁雪回道。
“还真是威风啊!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少主,我倒要看你日后如何自处!你即便再费尽心机,容氏也不过还是那个低贱的容氏!”
“夫人还是请回吧,狐主有令,安分守常,不得生事。”高合开口道。
尤夫人虽愤愤然,但高合都开口了,一时无处着力,自知纠缠也无意义,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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