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示意院使退下，独留高公公一人在侧。
“高安啊。”
皇帝面色苍白，靠在床榻上，轻喊了一声。
高公公跪行两步，挪到龙塌旁边，忧心的看向皇帝：“陛下，老奴在。”
“是朕看走了眼。”
皇帝长叹一口气，很是无奈的开口。
“陛下莫要伤心，或许，或许太子只是一时误入歧途……”
高公公看着皇帝这般无奈的模样，小心的劝慰道。
“误入歧途？呵……咳咳！”
皇帝冷笑一声，随即又牵动了身上的伤，控制不住的咳血。
“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眼看着皇帝再度咳血，高公公越发紧张起来。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皇帝朝着高公公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开口。
他本就年事已高，经此一遭，又是中刀，又是中毒，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拟旨。”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太子裴允棣，不忠不孝，谋害君父，残杀手足，即日起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
高公公双手颤抖着铺开明黄绢帛，看着皇帝强撑病体，一笔一划写下这足以震动朝野的诏书。
写至一半，皇帝突然停笔，若有所思。
“陛下？”高公公轻声询问。
“高安，你去一趟西宫，让安王和安王妃来见朕。”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秘密觐见，莫要惊动他人。”
“是。”
高公公心中一惊，大约猜到了皇帝打算，不敢有任何质疑，悄然应了一声。
殿外，夕阳如血，将乾清宫的琉璃瓦染得一片猩红。
皇帝强撑着病体起身，朝着殿门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
他站在乾清宫殿门口，望着那抹残阳，忽然想起多年前，年幼的太子第一次学射箭时，自己手把手教导的情景。
那时的太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与今日殿上那冰冷的目光判若两人。
忽而，他脑海中想起了少年时一见倾心的红衣女子，那日的她，一袭红衣，当街纵马，鲜衣怒马，飒爽英姿，满脸明媚的笑意。
她本该是雄鹰，本该自由自在的翱翔在无边的天际，是他的卑劣，以爱之名，将她囚在这高墙之内。
她聪慧果敢，哪怕是在这深宫之中，依旧是最鲜亮的一抹红。
她助他稳坐乘龙之位，助她平定四海，巩固北齐江山。
他看着她英姿勃发，也注意到民心所向。
他本该替他骄傲，可他害怕了。
他开始忌惮她，这样的明媚张扬的女子，不论在哪里都能够轻松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若有一日，她不爱他了，是否会反噬？
“清芷……”
皇帝仰望着天空，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明媚耀眼的女子，不受控制的轻喊出她的名字。
清芷，你该是恨朕的吧？
朕知道错了，你还会原谅朕吗？
没关系的，马上朕就会同你一起。
下辈子，若是遇见，朕只愿做个寻常人家的公子，与你纵马江湖，逍遥人间。
但愿那时，你还愿意……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皇帝眼角滑落，无声地消失在龙袍的金线刺绣中。
……
乾清宫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皇帝枯槁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裴礼舟跪在龙榻前，目光平静的看着躺靠在床榻上的男子。
不过短短十日的时间，原本还神采奕奕的男人，如今已经面容苍白，形如枯槁，不需要太医来把脉，都能看出来，此人已经病入膏肓。
“小九……”
皇帝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近些...让朕看看你。”
裴礼舟站起身，朝着皇帝走了两步，微微俯身，这才发现皇帝手中攥着一枚龙纹玉佩——那是太祖传下来的信物，历来只有储君才能佩戴。
“朕错看了允棣……”皇帝艰难地将玉佩塞进裴礼舟手中：“此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
玉佩触手生温，裴礼舟却如握烙铁。
虽然早就知道了，可当自己真的握住传位玉佩的那一刻，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绪乱了一瞬。
他从未想过这个位置的。
“父皇……”
“你先别说话，听朕说完！”皇帝突然睁大眼睛，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最后的光彩：“太子在朕的汤药里下毒……朕已查实。是朕看走了眼，没想到……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帕子上绽开刺目的猩红。
裴礼舟看着帕子上的鲜血，抿着唇没有说话。
“小九，是……是朕对不起你母妃，朕……咳咳……朕明白，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皇帝将帕子丢在一旁，艰难的掀开眼皮，朝着裴礼舟看去。
听到皇帝说起自己的母妃，一直没有多少情绪的裴礼舟，神情微颤。
母妃被大火烧死的时候，他五岁，是已经记事的年纪。
他亲眼看见母妃被烈火焚身，事后，他更是倾耳听见，皇帝与暗卫密谋的对话。
因此，从小他就知道，是皇帝杀了母妃。
“你果然都知道。”
虽然裴礼舟没有说话，但皇帝何等聪明，只看裴礼舟的神情就明白了一切，他苦笑起来：“小九，别恨朕，等你坐到这个位置上，便知道，又太多的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
“高安！”
皇帝突然提高声音。
一直守在帘外的高公公立刻碎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诏书。
“遗诏在此……”皇帝喘息着，断断续续的开口：“锦衣卫指挥使陆沉已在殿外候命……他会助你……”
话未说完，皇帝的手突然垂下，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如风中残烛般熄灭了。
“陛下——！”
高公公扑通跪地，老泪纵横。
裴礼舟怔怔望着再无生气的龙颜，耳边嗡嗡作响，许久后，他看着皇帝，呢喃一句：“我不会成为你。”
他哪怕坐上这个位置，也绝对不会变成裴钦！
“安王殿下……”
高公公颤抖着将遗诏高举过头：“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安王殿下，主持大局！”
裴礼舟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遗诏，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高公公，传话出去，父皇……驾崩！”
“……是。”
高公公身体颤抖，应了一声，便躬身低头，走了出去。
“陛下驾崩！”
“陛下……驾崩！”
“陛下……驾崩！”
“咚！”
“咚！”
“咚！”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丧龙钟也同时敲响，所有三宫六院之人，同时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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