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梭,又过两年。
夜色如墨,凤仪宫的更漏已敲过三更。
盛晚棠从浅眠中醒来,发现身侧床榻空空如也。
她伸手摸了摸锦被,凉丝丝的,显然裴礼舟已经离开多时。
“红袖。”她轻声唤道。
守夜的女官立刻掀帘进来:“娘娘,可是要喝水?”
“陛下呢?”
红袖笑着回答:“陛下说怕吵醒娘娘,一个时辰前就去御书房了。”
盛晚棠蹙眉。
自从北方旱情严重以来,裴礼舟已经连续多日熬夜批阅奏折。
她起身披了件月白色外袍,从暖笼里取出一盏宫灯:“本宫去看看。”
御书房的灯果然还亮着。
透过雕花窗棂,能看到裴礼舟伏案的剪影。
盛晚棠轻轻推开门,只见案几上奏折堆积如山,而她的夫君正揉着太阳穴,眉间皱成了一道深沟。
“允执。”她柔声唤道。
裴礼舟猛地抬头,见是盛晚棠,立刻起身:“小棠儿,你怎么起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握住她微凉的手:“夜里凉,你该好好休息。”
盛晚棠将宫灯放在案上,为他披上自己带来的外袍:“这话该臣妾问陛下才是。”
她看了眼案上摊开的奏折,是北方三州请求减免赋税的折子:“又遇到难题了?”
裴礼舟拉着她一同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长叹一声:“年年治旱,年年旱。朕总觉得这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盛晚棠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听出了裴礼舟的言外之意:“陛下想亲自去看看?”
裴礼舟突然转身,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小棠儿,你还记得你怀孕之时,我说过什么吗?”
盛晚棠一怔,随即微笑:“你说等天下太平,要带我去看江南烟雨,大漠孤烟。”
“对。”裴礼舟握住她的双手:“如今朝堂局势稳定,璟儿和玥儿也五岁了。我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带你微服出巡,亲自体察民情,顺便兑现当年的承诺。”
盛晚棠手中的动作一顿,诧异的开口:“云游天下吗?可……”
裴礼舟点头,眼中光芒愈盛:“小棠儿,这些年我身在其位,不得不忙于朝政,如今朝堂基本稳定,可我却连自己的江山都没好好看过。每日困在这四方城里,批阅各地呈上的文字,不知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他轻抚盛晚棠的脸颊:“我想真真正正地看看这片土地,听听百姓的声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要和夫人试着做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盛晚棠听着裴礼舟的话,微微抿唇。
说实话,不心动是假的,可……
她很快冷静下来:“璟儿和玥儿还那么小……”
裴礼舟显然已经深思熟虑:“璟儿虽只五岁,但天资聪颖,太傅都说他有着非同一般聪慧。我打算让他监国,由许首辅和赵太傅辅佐。至于玥儿……”
他眼中闪过温柔笑意:“这小丫头平日里除了你我,就喜欢粘哥哥,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日常生活起居,都有宫女嬷嬷伺候,别的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盛晚棠依旧有些犹豫:“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玥儿倒是没什么,就是……璟儿毕竟是个孩子,现在让他监国,朝中那些老臣……能同意吗?”
“放心,我都考察清楚了,许首辅是两朝元老,刚正不阿,至于赵太傅更是看着璟儿长大,他们都会璟儿当成未来君主培养。”
裴礼舟耐心的和盛晚棠分析道。
“那……这事你同璟儿商量了吗?”
盛晚棠有些怀疑。
听盛晚棠说到这里,裴礼舟难得心虚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理直气壮起来:“璟儿已经五岁了,也是时候替父分忧,我这是对咱儿子的器重!”
听着裴礼舟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盛晚棠朝着裴礼舟翻了个白眼:“别人都是儿子坑爹,你倒好,坑娃了。”
“嘿嘿……那小棠儿,你难道就不想去外面转一转吗?”
裴礼舟抱着盛晚棠,眨巴着眼睛,那模样,颇有几分玥儿撒娇求小玩具的意思。
盛晚棠样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心之所向,不过,还是考虑到了璟儿年纪的问题:“去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离京太久,若是璟儿这边情况有变,我们要第一时间赶回来。”
“这个你方形,我已经计划好了,每年出巡三到四个月,不会太久的。”
裴礼舟轻吻她的指尖:“璟儿也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也不会全然不顾他,而且,我们离开后,我会将大部分的暗卫和禁军都调拨给璟儿,暗中保护璟儿和玥儿的安全。”
听着裴礼舟如此妥帖的安排,盛晚棠这才将心放下:“你什么都考虑好了,还同我商量做什么?”
“那肯定是要和娘子商量的,我们这个家一直以来不都是娘子做主吗?”
裴礼舟乖觉的对着盛晚棠说道。
“贫嘴。”
盛晚棠笑骂了一句,随即又问了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等秋收过后吧。”裴礼舟揽住她的肩:“这几个月,我会先逐步将一些政务交给璟儿练手,看看他的表现。”
“好。”
盛晚棠没了意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清晨的阳光刚洒进紫宸殿,五岁的裴璟就已经端坐在特制的高椅上了。
椅子是裴礼舟离京前特意命人打造的,加了厚厚的软垫和脚踏,好让小太子能够到案几。
饶是如此,裴璟的小短腿还是悬在半空,随着他思考的节奏一晃一晃。
“殿下,这是今日第一批奏折。”许首辅将一摞文书放在案几右侧,左侧已经堆了差不多高的待批奏章。
裴璟看着两座‘小山’,小脸皱成一团:“首辅大人,父皇每日都要看这么多吗?”
许首辅捋须微笑:“回殿下,这还只是三省筛选过的重要奏章。陛下平日要看的,比这多三倍不止。”
裴璟倒吸一口凉气,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挺直腰板,拿起最上面一本奏折,有模有样地展开阅读。
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小声问旁边的赵太傅。
“太傅,这个'赈'字怎么念?哦……赈灾粮……”他用稚嫩的笔迹在奏折上批注,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幽州请求增拨粮食?可父皇的《治国策》上说,要先查实灾情……”
林首辅和赵太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和惊叹。
小太子如今才五岁,便能这般稳重,将来必成大器,北齐未来可期啊!
正当殿内安静得只剩裴璟写字的沙沙声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公主!不可啊!太子殿下在批奏折!”
“我要找哥哥嘛!”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撞开。
五岁的裴玥抱着她的白兔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只摇尾巴的小奶狗。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小裙子,发髻上别着蝴蝶珠花,跑动时像朵活泼的小向日葵。
“哥哥!”裴玥直奔裴璟的高椅,小动物们紧随其后。
裴璟连忙放下朱笔:“玥儿,哥哥在忙,一会再陪你玩……”
裴玥才不管这些,已经手脚并用地往哥哥椅子上爬。
只见裴璟叹了口气,放下奏折,伸手把妹妹拉上来坐在自己身边:“母后不是找了嬷嬷,让你跟嬷嬷学刺绣吗?”
“绣花儿不好玩。”裴玥撇撇嘴,注意力立刻被案上的奏折吸引:“哥哥在画画吗?”
说着就要去抓朱笔。
裴璟赶紧把笔拿远:“这不是画画,是批奏折。国家大事,不能乱动。”
裴玥眨巴着大眼睛:"什么是'揍折'?"
“是奏折。”裴璟一本正经地解释:“就是各地官员写给父皇……现在是写给哥哥的信,讲哪里需要帮助,哪里出了问题。”
裴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拿起一本奏折抖了抖:“那这个能折小船吗?”
“不行!”裴璟连忙抢救差点被撕破的奏章,小脸都急红了:“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文书!”
“哼!哥哥坏!不陪玥儿玩了!”
裴玥见哥哥这么紧张,还呵斥自己,小嘴一撇,眼中的泪水立刻就一颗颗的掉了出来。
“不是,妹妹你乖,等哥哥忙完了肯定陪你玩,好不好?”
裴璟见妹妹忽然掉眼泪,立刻慌了,连忙将奏折放在一旁,温声细语的哄着。
“不好不好!呜呜呜……我想母后,玥儿想母后了!”
裴玥哇哇大哭,直接在椅子上撒泼了。
“裴玥!”裴璟难得喊妹妹全名,可话一出口,裴璟就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很快又放柔了声音,轻声哄道:“父皇已经给我来信了,再过一个月他们就会回来,母后在信中还说,给你带了礼物,是奖励你好好读书的,你乖,等母后回来,我帮你打掩护。”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
裴玥撇撇嘴,把奏折放回案几:“那说好了,等母后回来检查我的功课,哥哥要帮我的!”
“好。”
裴璟笑着点点头。
午膳时分,宫人们端来点心。裴璟先给妹妹剥了个橘子,又倒了杯蜜水放在她够得到的地方。
“哥哥不吃吗?”裴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裴璟看了眼还剩大半的奏折,摇摇头:“哥哥还有好多要批。你先吃,吃完让嬷嬷带你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裴玥却摇摇头,突然爬到哥哥背后,用小拳头给他捶肩膀:“母后说,累了要休息。我给哥哥捶背!”
裴璟心里一暖,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感觉脖子一凉——裴玥把剥好的橘子瓣塞进了他嘴里。
“甜不甜?”裴玥期待地问。
裴璟嚼着橘子,突然觉得批奏折也没那么累了:“甜。谢谢妹妹。”
下午,裴玥果然安静了许多。
她抱着兔子坐在哥哥旁边的软垫上,时不时给裴璟递杯水,或者用小手帕给他擦擦并不存在的汗。
偶尔遇到裴璟特别专注的时候,她就小声跟自己的小动物朋友们说话。
“兔兔,我哥哥厉害吧?那么多'揍折'都会看……”
小白兔:“……”
“嘘——小声点,别吵到哥哥。”
被冤枉的兔子:“……”
日落西山时,裴璟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
他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妹妹已经靠在自己腿边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白兔,长睫毛在粉嫩的小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裴璟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抱起来——虽然他自己也是个五岁孩童,但平日里习武强身,抱妹妹倒不算吃力。
他学着父皇的样子,把裴玥送回寝殿,亲自为她盖好锦被。
“殿下今日辛苦了。”许首辅在门外轻声道。
裴璟摇摇头,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不辛苦。父皇母后把国家交给我,把妹妹也交给我,我都要照顾好。”
回到自己的寝殿,裴璟取出父皇临行前给的《治国策》笔记,就着烛光认真研读。
还没等看两个字,一只手直接将裴璟手中的书拿走。
“殿下!天色已晚,您该歇息了。”
红袖双手叉腰,对着裴璟提醒道。
刚准备发怒的裴璟,一看是红袖姑姑,小脸一垮:“姑姑,我就看一会会。”
“不行!身体要紧,奴婢答应过皇后娘娘,一定要看好殿下,绝对不能让殿下过度劳累的!”
红袖说一不二,将书放在旁边,随后又替裴璟铺好床榻,强行让裴璟躺下:“殿下乖啊,天色那么晚了,烛火太暗,看书对眼睛不好,皇后娘娘说,长此以往,您的眼睛可能会瞎的,您可是储君,未来的陛下,更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啊!”
“好吧,那红袖姑姑,晚安。”
裴璟被红袖说服,乖乖的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殿下晚安。”
红袖看着裴璟乖乖的模样,嘴角微扬,轻声回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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