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仿佛调皮的孩童,轻轻跃过定国公府雕花的围墙,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上跳跃。树下,一袭淡紫色襦裙的少女正凝神布棋,葱白的指尖轻轻捏着一枚黑子,迟迟未落。
"宁儿,为何迟迟不落子?"对面的老者摸着雪白的胡须,笑意盈盈地望着少女。
苏婉宁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将黑子落在右上角,"爷爷,这一子若下早了,反倒落入白棋的包围之势。等这一刻,正是打破僵局的最佳时机。"
老公爷露出赞许的神色,"好一个'以逸待劳',我这素来稳健的棋路,今日竟被你看破。只是......"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姐,小姐!"丫鬟小翠匆匆跑来,"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苏婉宁手中的黑子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她放下棋子,对老公爷福了福身子,"爷爷,棋局改日再下可好?"
老公爷摆摆手,"去吧去吧,你后母唤你必是有要事。"
起身时,苏婉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棋盘,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局棋尚未结束,可胜负已分。就如同府中这盘更大的棋局,表面看来她似乎处处受制,实则......
踏着碎石小径,苏婉宁不疾不徐地向后院走去。沿途的丫鬟婆子见了,纷纷行礼:"嫡小姐安好。"她微微颔首回应,面上神色恬淡,谁也瞧不出她心中所想。
六年前,她的生母云阳郡主不过几日风寒,竟一病不起。那时她年幼,只记得母亲最后握着她的手说:"宁儿,要学会忍耐,要学会等待......"话未说完,人就没了。
而后不过半年,父亲就续弦娶了柳氏。表面上看,这位继母事事以禮待她,可暗地里......苏婉宁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
"姐姐!"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从回廊转角处蹦出来,正是她的庶妹苏婉柔。
"四妹。"苏婉宁语气温和,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女,"这般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苏婉柔眨着一双杏眼,状似天真地说:"听说母亲寻姐姐,我正要去寻你呢。姐姐,你可知母亲为何事寻你?"
"尚不知。"苏婉宁温声道,心中却暗自盘算。今日并非例行请安的日子,后母突然寻她,定有原因。再看苏婉柔这般表现,怕是早已知情。
两人一同往柳氏的景和院走去。路过一处假山时,苏婉宁余光瞥见假山后一抹灰色身影一闪而过。是周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她唇角微勾,看来今日这局,又添了一名棋手。
景和院中,檀香袅袅。柳氏正倚在迎春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见两人进来,她放下佛珠,露出慈爱的笑容:"宁儿来了。"
"见过母亲。"苏婉宁福身行礼。她称呼柳氏为"母亲"已有六年,这个称呼早已说得熟稔。
"快起来。"柳氏做出扶她的姿态,"今日寻你来,是为了商议你及笄礼的事。"
苏婉宁眸光微闪。及笄礼?她年方十五,离及笄尚有半年时日,现在说这事未免太早。"多谢母亲费心。"
"这是应该的。"柳氏抚了抚鬓角,"你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及笄礼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只是......"她故意顿了顿,"近来铺子生意不太好,府中银钱周转稍显紧张。"
苏婉宁心中了然。来了。
"母亲的意思是?"她故作不解地问。
柳氏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母亲留下的几间铺子,一直是由我代为打理。如今行情不好,那几间铺子更是入不敷出。我想着,不如将铺子盘出去,换些银钱,也好置办你及笄礼的东西。"
苏婉宁低头,睫毛微颤,看似一副犹豫的模样。这几间铺子是母亲的嫁妆,历来收益颇丰,怎会突然就入不敷出?更何况,及笄礼根本不必动用这些铺子的银钱。
"母亲费心了。"她缓缓道,"只是这几间铺子,毕竟是......"
"我明白你的心思。"柳氏打断她的话,语气更显慈爱,"你舍不得亡母的东西。可那毕竟是死物,哪比得上你及笄礼重要?再说了,盘出去换的银子,也都是用在你身上。"
一旁的苏婉柔突然开口:"是啊姐姐,母亲也是为你好。这些铺子留着也是费心,不如......"
"柔儿。"柳氏瞪了她一眼,"这是我与你姐姐的事,你莫要插嘴。"
苏婉柔委屈地噘嘴,不再说话。但苏婉宁分明看到她眼中掠过的一丝得意。很好,这对母女果然还是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对母亲的铺子下手了。
"母亲说得是。"苏婉宁抬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然是为了及笄礼,女儿自然听母亲的。"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但很快,她又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你能明白母亲的苦心就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待你父亲回来,我便与他说。"
"只是......"苏婉宁轻声道。
"怎么?"柳氏的笑容僵了僵。
"女儿想着,既然要盘铺子,不如请大伯父帮着把把关。他在商场历练多年,必能帮我们寻个好价钱。"苏婉宁一脸天真地说。
柳氏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倒也不必麻烦你大伯父。这些小事,为母自会安排妥当。"
"大伯父一向疼我,若知道我要盘了母亲的铺子,定会关心。"苏婉宁继续说,"不如女儿明日就去拜访大伯父?"
柳氏的手指紧了紧,转而说道:"也罢,既然你想请大伯父参详,为母也不好阻拦。不过此事不急,待为母再细细筹划筹划。"
苏婉宁福了福身:"一切都听母亲的。"
离开景和院时,苏婉宁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一局,她看似步步退让,实则步步为营。既然柳氏想动她母亲的铺子,那就让她知道,这盘棋没那么好下。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婉宁唤来贴身丫鬟小翠:"去备纸笔,我要写封信。"
"是。"小翠应声而去,又很快回来,"小姐,纸笔备好了。"
苏婉宁提笔,笔走龙蛇:
"大伯父膝下:侄女婉宁叩问。府中近来有事相询......"
写完信,她吹干墨迹,将信折好,又取出一枚檀木印章,缓缓盖上。这枚印章是母亲留给她的,上面刻着"云阳"二字。每次用它,她都觉得母亲仿佛在身边看着她。
"小翠,将这信送去大伯父府上。"她将信交给小翠,"务必亲手交给大伯父。"
"是,小姐放心。"小翠将信小心收好,转身离去。
苏婉宁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株开得正艳的海棠。花开花落,物是人非。六年了,她终于要开始下这盘棋了。
"母亲,您教导我要学会忍耐,要学会等待。女儿都记住了。"她轻声呢喃,"这六年,女儿一直在等待时机。如今,是时候让某些人知道,您的女儿,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小娘子了。"
晚霞染红了天际,为这个初春的黄昏增添了几分暖意。苏婉宁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火烧云,脑海中浮现出今早与老公爷对弈的那盘棋。
有时候,胜负其实早已注定,只是某些人,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得意中罢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姐,老爷回来了,请您去前厅。"
苏婉宁整理了一下衣襟,镜中的少女清丽端庄,眼神清澈无辜。很好,新的一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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