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司机的父亲失控, 快递中转站的母亲不堪重负,夫妻死于车祸和绳圈。
旧的人消失,自然有新的人补上,岑木苹满怀希望的自由人生,在雾里结束了。
她收起自己闪闪亮的梦想,仓促地中断了大学生活,在雾区便利店当售货员,同时在线上接替母亲的工作,整日在记账,扫描物品价格和处理快件信息间忙碌。岑木苹甚至出售自己的洗澡音频,在这个紧绷的时代,仍旧会有富贵闲人买下虚无缥缈的肤浅以爽快释放自己恶俗的欲望。为了养活自己的亲妹妹们,她舍弃了一切,她的时间,她的自由,她的尊严,她的青春,她的人生。
“你好,岑木苹,工号313162019,因人员紧缺,......,诚聘你到岗就业——茂森大学。”
岑木苹辞掉便利店的工作,以登记员的身份再回到母校,时常碰上曾经同系的同学,连同无法避免的一阵尴尬和解释说明。
“苹姐,咋这么久不来,杵这干啥啊?”
苦笑着指指工牌。
“哈哈...家里有点状况,打工来了。”
“果子啊,你不是搬去伊甸了吗?。”
“家里临时有事,取消了。”
遗憾的神情。
“呦呵,岑木苹。”
“呦呦,想不想我。”
挑了挑眉。
.......
“....立式音响...两台...麦克风三支...彩帘...六挂,地毯一张,铁支架....木板.......”
即便换了个地方,她仍旧要整日对着无生命的物品念念叨叨,有时候被总管使唤去作搬运工,所幸她身强体壮,能凭着几分能干的劲头多赚得几个子。
“折叠桌十张,农福山泉四十件...”
乘坐茂森二线进入华都安全居民区,她最讨厌每次进站都要被一惊一乍的机器喷上难闻的防雾药水,特别是在这些飞沫和着空气从鼻腔流进口里的苦涩时,岑木苹总是要龇牙咧嘴地甩甩头,尽管如此无济于事。
到家已经是半夜,她将钥匙扭转,轻轻拉开厚实的门,再抚着关上,没有开灯。她扶上湿漉漉的灶台,瞪着眼睛努力看清餐具的卫生状态,配合着手指一起。滑滑溜溜的陶瓷碗上蓄着水,一股一股地顺着手指爬下,带着些残存的柠檬味洗洁精气味,双眼逐渐适应了这片黑暗,配合地将视网膜前的亮度调高,摇摇晃晃地放映出如同调料一般陈列的烫伤药膏,棉签,创口贴,75%酒精消毒液,以及深棕色装有碘伏液的药瓶。岑木苹踩掉脚上的鞋,小心翼翼地探过去,被窝里年龄相加不足二十岁的岑木樨和岑木梨相互依偎,不安稳地昏沉睡去。
岑木樨的手上又缠了新的创口贴,岑木苹把手伸过去,习惯性地想着握住露出被窝的那只小手,又怕她疼痛,很快便又松开了。她疲惫地走到床的另一侧,从劳作了一天,不再那么洁净的一层层外衣中脱出,只着内衣裤就瘫倒在床上,顺便用侧身拱了拱睡得飞舞的岑木梨,把大变成了卜。
深吸,闭上干涩又迷离的眼,再微薄地吐出。岑木苹转过头用目光寻找着什么。
木梨手上没有伤,都是木樨负责厨房啊......
她明明连十二岁都没有...只比灶台高出一个头,踮脚都摸不到挂壁的柜子啊...
每天都是这样......
......
有点冷啊......
岑木苹吸吸鼻子,泛起的唾液和着倒灌来清咸的稀得如水的鼻涕一同吞下,眼角像门口灶台洗过的碗似地泛起水光。
困死了...睡觉......
她扯过被子,翻了个身,存在过的泪花在颠簸中被滚动的眼球吸得干净,最后被眼睑封死在彩色噪点萦绕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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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运车和雇佣工人的费用......喂别把东西放这儿啊,全堆...那边,那边。”
指向斜后方。
“木椅...多少...还有...”
“学生的军训服装......”
杂七杂八的都是些什么,快点,再快点,快递中转的客户电话要来不及接了。
“请问搭建舞台的费用,我记着。”
脸和肩夹住手机,双手又是笔又是本子,着急忙慌的胡乱翻着。
........
一样的疲惫,管事的一样赔着笑卖着惨,要拖一周工资,她走进浴室,从劳作了一天,不再那么洁净的一层层外衣中脱出,这一次她选择打开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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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工号.......(313162019)被投诉?!”
“欸,妹子,让一下啊,这里放东西!”
“哦好,不好意思啊!
跑开。
“喂!这都几天了,我这么小件的东西怎么还没送到?”
“您先不要着急,我再帮您查询一下物流情况,尽快答复您可以吗,为您带来不便了实在不好意思......”
“也就说点好听话,啥用没有。”
居然没有投诉?
“岑木苹,上班还打电话?真是大忙人哟,像我朋友那个侄子啊,做不好事情可是吃了几个巴掌!”
“对不起队长,实在有事情...”
“哎呦,要不我搬张椅子过来?可别给你累着了。”
“不用...不需要。”
“你们这些小女孩啊,就是大小姐脾气,要好吃好喝地供——”
对方蔑视地白了一眼,转身就走。
...臭鸡婆。
岑木苹幽怨地嚼着。
........
她已经录制了一个星期出头的全身视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发出售卖,时常就那样倚在床边,快进着检查上几眼,但从未完整看完过。
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再发吧......
她用马赛克抹去自己的脸,这是她最后的体面。
还是被投诉了,操。
岑木苹打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未读短信,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岑木苹正努力地调试着卡机的线上物流工作软件,避之不及,迎面撞上了一片刺耳的吼声。
“他妈的,死婆娘,路都不知道看!?”
是一个膘肥体壮的光头中年男,他将目光短暂地留在岑木苹错愕的脸上,斜过头向她脚旁啐了一口,又立马投入与电话那头酣畅淋漓的争吵中,摇摇晃晃地远去,再愤怒地把刚摆好的路障踹到,圆锥型的物体在地上骨碌碌地转,画出个不太规整的圆。
岑木苹的怒气快堵住嗓子眼,无奈只能在上头的催命来电中咽下。
筹备了这么些天,为的是今天的体艺节活动,她帮着把沉重的大型聚光灯搬上舞台后,麻利撤出台下整齐排坐的领导们的可视范围,回到工作人员集合区,终于迎来了令人舒畅的喘息时间。岑木苹抽出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大口吞咽,望着远处舞台上整齐划一热舞的熟悉面孔,也不无聊,她具备迅速和工友打成一片的社交力,没出一会一群人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上聊世界局势,下聊细碎家常。
“妹子,别喝这了,来整点劲的。”
“好啊,反正明儿个就收工,那得整点啊。”
谈笑间三瓶啤酒下肚,岑木苹酒量还算不错,身边的工友已经开始吵嚷嚷地划拳,她还是倚着冰冷的铁栏杆,凝望着远处的舞台。
一个新兴的乐队正在表演,去年还在这儿上学的时候,还没有见过他们,这个乐队取了什么样的名字呢,真好奇。
要是我还在这里读书,今天我也能在舞台上了吧,没准儿和他们一起。
*”Nothing can stop me from becoming a free bird!”
......Now I'm going to spread my wings and fly ......high......
” Now I'm going to spread my wings and fly ——”
呵呵呵,这首歌我在高中社团表演的时候就唱过。
“high——!higher-! and higher——!!!”
啤酒瓶颈戳在两瓣唇间,灌进去的是酒精,涌上来的却是悲愤。
我的成绩也不差,我还会唱歌,会弹琴,我在乐队当过主唱兼吉他手,并且是人气满满的,男生女生都喜欢我,要和我交朋友,要签名。
凭什么是我?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就那样随随便便一死了之,那我怎么办,那两个家伙又要怎么办,我又不会养小孩。
她又买了几罐酒,萎靡地穿过消毒门,回到家,暂且没有开门,就这样坐在门口自顾自地拉开易拉罐消起愁来。
怎么变得像个俗大妈一样,这么平庸的,忙忙碌碌地做一个,保姆。
我应该是闪闪亮,会发光的啊。
好烦好烦,我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有开过车,没有跟着舍友去平野旅行,好丢脸,我还说我要迁居去伊甸,嗝。
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我的社交,梦想,青春全部烟消云散。
恨意在岑木苹扭绞的心中升腾,眼睛还是干干的,流不出咸味。清空易拉罐装发酵小麦果汁后,她也清空了手机相册隐藏的那几段赤条条的视频,删得干干净净,连后台都清空了。岑木苹像流浪汉似地横在家门口小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艰难地爬起,灰溜溜地打开厚实的门。门的边际撞在鞋柜上,突然的躁动惊醒了走廊的声控灯。
你们却还是睡得这么安稳。
岑木樨露出在床边的小手,是不是又添了新伤?岑木苹没有去看,她绕过床铺,缄默着从劳作了一天,不再那么洁净的一层层外衣中脱出,久违地从衣柜深处揽过她最喜欢的那套皮衣,它在衣柜深处和那些洗得褪色的工作服整日待在一起,好像也被染得灰扑扑的,也不像以前那样闪闪发光了。
她甩着套上嘎吱嘎吱响的皮衣,没有停留太久,游魂似地飘出了门框,声控灯在门锁闭合的一瞬间亮起。
那只令人怜惜的小手缓慢地收回被子里,失望地绕手肘旋转,搭在熟睡的岑木梨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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