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条

年少时的心动,一旦开始,便一往而深。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早上九点,高一的所有学生在停车场集合,等待坐着大巴回家。

今天的太阳透彻又晴朗,队伍里充满轻松的气息。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解脱的喜悦。

施忱站在队伍的后排,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旁的陈以安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交谈,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队伍里游移。

终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在灌木丛旁的一个身影上。

聂子知带着一个宽大的灰色棒球帽,扎着一个简单的丸子头,几缕半长的头发垂在脸颊一侧,她正低头摆弄着手机,不太有精神的样子。她的大半张脸被隐在棒球帽的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仔细拉了拉羽绒服的下摆,抬脚朝女孩的位置走去。陈以安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喊道:“哎,施忱,你干嘛去啊?”

他看着施忱头也没回,几步就走到了聂子知身边。女孩正关掉了手机,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感觉到了渐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少年微微俯身,和女孩对视。

陈以安愣愣地看了三秒,然后识趣地闭上了想再次呼唤兄弟的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施忱停在聂子知面前,他弯下腰,一张十分傲慢的脸在她的眼中放大。少年的嗓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沙哑。

聂子知的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没有,站累了。”

施忱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一下耳垂,刚想说什么,就被带队的老师打断——

“都拿好行李,准备上车。”

许多蹲着,坐在地上的同学都站起身,陆陆续续向大巴走。

施忱拎着行李袋,不动声色地站到聂子知的身旁。

这时,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向队伍缓缓走来。他穿着一件十分破旧的黑外套,袖口磨得发白,裤子上沾满灰尘,脚上的鞋子也裂开口子。他头发乱蓬蓬的,胡须凌乱,脸上被风割出大片的皱纹。他黑色的眼珠转了转,似是在打量整个队伍。

慢慢的,他向聂子知的位置有意无意地靠近。

基地旁边有几个村子,好多人都说这有几个没钱治的精神病在这附近流浪。

施忱皱了皱眉,微微侧身,挡住这个男人看向聂子知的视线。

男人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依旧向这边走着,他提着一个破旧的布袋,袋子里不知装着什么零碎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打出轻微的碰撞声。

男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施忱看男人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冷冷出声道:“你干什么?”

两人站在人群的边缘,大巴车的行李仓开了门,很多人都闹哄哄地往里放行李,带队老师也站在前面,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哎,好人,好人,给点吃饭的钱。”男人声音哑哑的。

施忱把聂子知又挡得严实了些:“没现金。”

男人空着的手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覆着一层厚厚的脏污,被揉的破破烂烂的微信收款码。

施忱:“……”

他认命地拿出手机,正准备转上十块钱把人打发走。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伸到施忱身前,压下他的手机。

身后女孩的声音无波无澜:“不用了,我有现金。”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着的五十元人民币,递给男人。

男人咧开嘴笑了,伸出脏黑的手,捏住纸币的一瞬间,把一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女孩的手心里。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点着头:“谢谢,谢谢小姐。”

然后转过身,慢慢悠悠地走开了。

施忱低头,又看了女孩一眼。

看她的表情依旧自然,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他才移开视线,然后问道:“你的箱子沉吗,要不要帮忙?”

“奥,不用。”聂子知看了他一眼,单手很轻松地把箱子拎起来,随着人流向前走。

上了车,聂子知找了个很靠后没人的位置,用袖子挡着,展开手心里的纸条。

纸条上用黑色墨水写了四个词:“Маргааш,арван тав,хоёр дахь өдөр,Хуучин газар。”(后天,十五,次等,老地方。)

聂子知把字条完全铺平,暗暗记清上面的内容。

周围的同学都在吵吵闹闹地聊天,没有人注意她这边。

聂子知小幅度地举起小臂,把纸条倾斜,让车窗外透进的阳光垂直照射在纸面上。

下一秒,纸条上的黑色字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又不动声色地把纸条团成紧紧的小球,扔进还剩下最后一口水的矿泉水瓶里,拧紧瓶盖,把瓶子塞进自己的背包。

后天,下午三点,次等任务,老地方出发。

她呼出一口气,把上半身完全靠进椅背里,放空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正愣着神,一旁的椅子突然晃了晃,她侧过头,对上施忱含着笑的双眼。

“怎么了?”她问道。

少年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模样十分慵懒,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眉眼间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

施忱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

“突然想起来了,同桌,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加过联系方式啊。”

聂子知仔细回忆了一下:“奥,好像是的。”

少年挑了挑眉,心情很愉悦的样子,低下头灵活地摆弄了几下手机,亮出摄像头:“来,我扫你。”

聂子知按开手机,低头假装在找页面,手指一动,迅速切成另一个微信号。

她把二维码对准摄像头,“滴”一声,施忱的手机上弹出了她的好友界面。

“可以了。”少年把手机攥在手里,像干杯一样和聂子知的手机壳碰了一下,“你继续休息吧。”

聂子知看着施忱起身向前排走去的背影,刚才手机碰到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手背轻轻贴了一下她的手。

皮肤上似乎还保留着那一触即离的温热,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贴上那个位置,心中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总感觉施忱和以前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她有些头疼,只能把这个插曲归结为自己敏感,抛到了脑后。

大巴一路顺风,一个多小时后,稳稳停在了学校的停车场。

寒假终于正式开始。

新年一天一天的近了,小区里银装素裹的树都被挂上了红灯笼,每栋楼的大门上也贴上了红彤彤的福字。

施夫施母出去拜年了,施忱表示就算八抬大轿抬他他也不去走亲戚,夫妻俩懒得理他,干脆让他留在家里照顾施遥。

施遥比施忱小六岁,正上三年级。

家里开着暖气,二十多度的室温像春天一样。

施忱随意套着一件黑色背心,一条灰色家居裤,他懒散地靠在床头,不知道第几次点开聂子知的聊天框。

和前几天一样没有变化,除了加到好友时发来的一个“你好”的小狗表情包,就再没有别的信息。

女孩的网名是一个大写的Z,头像是纯白的底色,正中央镶嵌着一个新鲜橙绿色的桔子。

点开头像,详细信息的界面也是一干二净,纯白的背景,也没有个性签名,朋友圈也是空空荡荡。

施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点开键盘,盯着寂静的屏幕,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思考半天。

说“新年快乐”?是不是有点太早,这得等除夕再发;问出不出去玩,可她也没有关系很近的朋友,有点冒昧了;要不问作业写了多少?…神经吧,好扫兴。

他无语地抓了抓头发,抬起头,无意间瞥到桌上的物理蓝色书皮的练习册。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坐直身子,轻咳几声,按下语音键:“我的物理蓝本是不是放到你那里了?你能不能——”

“哥哥。”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施忱手一滑,绿色的语音条就这么水灵灵地发了过去。

“我——”施忱倒吸一口凉气,好在对面没有回应,应该是没在看手机。

抓紧把这条语音撤回,施忱忍着脾气,皮笑肉不笑道:“进我房间能不能敲个门?”

施遥站在门口,一身白色睡裙,脑后的丸子头一摇一摇,衬得鹅蛋脸十分可爱。

没搭理他的话,她重复道:“哥哥,我想吃草莓。”

施忱心不在焉:“你自己去和草莓说。”

“你去给我洗一下。”

“你拿我当阿姨?”

“阿姨,去给我洗一下草莓。”

看着施忱不太好的脸色,施遥主动反思了一下,补充道:“谢谢阿姨。”

施忱懒得理她:“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不,我不出去,我要吃草莓。”施遥开始耍赖。

在刚刚失败冲击下,施忱有些心烦意乱,他重新拿起手机:“要吃自己弄,不会弄就忍着别吃,我现在没工夫伺候你。”

小朋友安静了几秒,然后语出惊人:“哥哥,你是在给你女朋友发信息吗?”

施忱抬头盯着面前的小孩看了几秒,像是笑了一下,接着又把目光移到手机屏幕上:“不是。”

施遥看着他的反应,反应过来:“奥,那个姐姐没看上你。”

“出去。”

眼看他油盐不进,一副恨不得把手机盯出朵花来的样子,施遥也懒得再费口舌,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施忱再次按开了语音键:“我的物理蓝本没有找到,是不是放在你那里了,有时间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语音发了出去。

施忱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听了一遍。

……

好奇怪的声音QAQ!

他思索了一下,点开那个同系列的小狗表情包。

[谢谢!(小狗鞠躬jpg.)]

施忱把头埋进被子里,像甩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丢到一旁,左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发烫的耳廓。

可好久之后,对面还是没有回复。

白色的界面没有表情,好似冬日静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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