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天，爸爸回来了，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用问，口袋又是空空如也。这次，妈妈没有和以前一样和爸爸大吵大闹。晚上，妈妈给爸爸做了一桌好吃的，并且给爸爸倒好了酒。
“李勇，你回来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爸爸砸吧了一口酒，夹起一颗花生扔到嘴里，咔哧咔哧地嚼了起来。
“你这一年到头出去做工，到头来也拿不回几个钱回家。这几个孩子越来越大了，再靠我们那几亩地怕是不行啊。”妈妈说完，停下来看了一眼爸爸的脸色，果然刚刚还惬意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起来。如果是以前，妈妈可能就不再说了，但是，今天，她不打算闭嘴。
“你家老大老二不是读书的料，得给他们找一条出路了。”妈妈说到这里抬起下巴朝埋头扒饭的大姐大哥示意了一下，爸爸瞥了一眼，脸色更黑了。
“前几天，我和村里出去打工的那些人打听了一下。现在福建那边正在招工，挺好进厂的，他们很多人都在那，工资也还可以。我是想着，要不我们带着老大老二跟着他们出去打工得了。”
爸爸把筷子重重地放下，李清乐和哥哥姐姐们扒饭的手被吓得一哆嗦，呼吸瞬间收紧了，大家扒饭的速度不约而同地快了起来。
“既然不是读书的料，就自己去谋生，老子的义务就尽到这儿。”爸爸这话是对着大哥大姐说的，接着话头又转向二哥和李清乐，“如果能读书那就好好读，想读到几年级就读到几年级，我砸锅卖铁都供。”
说完，爸爸抿了一口酒，又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咔哧咔哧地嚼了起来。
又是那番不切实际的屁话，妈妈叹了口气，她已经听够了。“砸锅卖铁？漂亮话谁都会说，你家那几口锅几块铁值几个钱？你能砸几年？砸完了这个家还吃不吃饭了？”
“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啪的一声，爸爸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李清乐和哥哥姐姐们扒饭的手被吓得一抖。
“我说了会想办法，你怎么这么啰嗦。”
“爸妈，我们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们去睡觉了。”眼看爸妈又要开战，哥哥姐姐们放下匆忙扒空的饭碗，嚼着最后一口饭跑了出去。李清乐也想跑，可是她还在和爸爸妈妈睡，她不得不留下来。
“李勇，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和你商量怎么解决这个家以后的花销问题。你一年到头在外面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一个人拖着这么一大家子在家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知不知道？”
“我不是在外面打工嘛，我没有拿钱回家吗？”
爸爸不说到拿钱回家还好，说到这个无疑是在妈妈的火上浇油，妈妈一下子火了，
“拿钱回家？你这些屁话拿去外面充充面子也就行了，少他妈在我面前说。你一年到头拿了几个钱回家你比谁都清楚！你赚的那几个钱也就够你自己拿去抽烟喝酒养情人，别以为我是傻子，你那点破事早传到十里八乡了。”妈妈顿了顿，红了眼眶，
“你要怎么样我无所谓，但是我不能让我这几个孩子过年过节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香喝辣，连一件新衣服都差点穿不上。你要是还有良心，你就负起点责任，别等以后孩子们埋怨你。”
爸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又抿了一口酒。这一次他没有动筷子，只是怔怔地看着李清乐，艰难地开口：“我们带着老大老二出去了，老二和小妹怎么办？”
“可以和你妈商量，请你妈来给我们带。”妈妈看爸爸似乎有商量的余地，连忙回答。
“哼！我妈？她能给我们带？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的心全在她那几个女儿家。”提到奶奶，爸爸一声冷哼，一脸不屑。
“我当然了解。所以我打算和你妈商量，请她来给我们带这两个孩子，孩子们每个月的生活费由我们出，然后每个月再另外给她一些钱，而且，他们好歹是她的孙子孙女，我想她会答应的。”
爸爸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让刚吃饱饭的李清乐有了些许困意。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了，好多人家户都早就关灯睡觉了。村子一片沉寂，只有风吹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闯进屋子，似乎在催促着他们。这一顿晚饭格外地漫长。
“也行吧，我明天去三姐家找妈商量，能行的话再说。”爸爸的最后一句话落地，妈妈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爸爸就去了三姑家，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李清乐并不知道，也没有人和她说起过。但是她知道他们达成了协议。第三天开始，爸妈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准备外出的物品、收拾家里、向二哥交代家中事务。他们都忙得顾不上李清乐。
在离开的前一晚，妈妈又把李清乐抱在怀里，这一次，妈妈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用粗糙满是老茧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哽咽地叮嘱李清乐要听二哥和奶奶的话，李清乐并不知道爸妈要去的福建有多远，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她知道明天过后就看不见爸妈了，这一晚，李清乐在妈妈的怀中睡去。
“妹儿，妹儿，起来了。”半夜，李清乐突然被妈妈叫醒。等到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发现哥哥姐姐们也已经起来了。外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昏暗的灯光中，她看到很多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爸爸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抽空给大家散烟，嘴也不停地招呼着。
“二哥二嫂，我家这几个孩子不太听话，有时间的话要劳烦你们帮我看管看管呢。”
“嗐，你说这个，都自家的，有我们在呢，你们两口子就放心吧。”
“嫂子， 你婆婆什么时候来啊？”
“她还没有收拾好，可能中午才来。”
“哎，李勇，搞快点，不然赶不上班车了。”
“好好好。”
嘈杂的声音让李清乐逐渐清醒了过来，爸爸妈妈真的要走了。她看着妈妈，鼻子酸酸的，妈妈感受到了她的不开心，笑着摸摸她的脸，拿出一件外套给她穿上。
等到他们整理好行李，走出屋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了一些微光。
妈妈一手拉着她，一手拖着行李，跟在队伍后面。清晨，微风吹来，有一些冷。她们走得很慢，慢得有些掉队了，不时有人回头喊她们跟上。听到他们的催促，李清乐本能地加快脚步想追上他们。可是，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妈妈牵着她的手一下子就收紧了。手掌传来的疼痛让她有些不解，她抬起头正想让妈妈松开一些，却惊觉妈妈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原本想催促妈妈的话瞬间堵在了她的喉咙。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
离别的含义，她还不能真正了解。但是她知道，当他们走到镇上的时候，就是她和妈妈分开的时候。
只是，路再长，走得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刻。他们最终还是到了镇上。班车还没有来，妈妈却松开了牵着她的手，轻柔地把她耳边的碎发抚弄到耳朵后面，转头对二哥说：
“小文，你带妹妹去小卖部买两盒饼干吃吧，等你们买好了饼干再回来给爸爸妈妈送车。”
小孩子的情绪转换总是很快，原本还在闷闷不乐的李清乐在听到饼干时，瞬间开心了起来。
二哥拉着她往小卖铺飞快地跑去，等到他们正在结账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班车熟悉的喇叭声，班车启动了！
二哥拉着她就往回跑，他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终究没有快过班车。等他们再看见那个路口时，班车已经载着爸妈和哥哥姐姐向进城的方向驶去……
“妈妈，爸爸呜呜呜……”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呜呜呜……”
车越走越远，哥哥姐姐拉着李清乐跑了起来，他们边跑边哭边喊，想要让车停下来。
“妹儿、文文、你们不要追车，危险！”
“赶紧回去吧，爸爸妈妈过年就回来了。”
“你们要乖乖听话。”
李清乐在泪眼朦胧中看见爸妈伸出车窗外不停挥动的手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听不清他们叮嘱的声音。最后，他们跑累了，声音喊哑了，班车也消失在了路口。
从这一刻开始，三年级的李清乐和二哥成为了留守儿童。
当然，尚且年幼的李清乐还不知道留守儿童意味着什么。不一会儿，送车的大人们便散尽了，只剩下李清乐和二哥手拉手往家走。也许是因为去时的路有着一些黑幕的笼罩，再加上人多，并不感觉冷清。此时，因为太阳的照耀，整条路暴露在眼前，孤独和恐惧一下子涌上李清乐的心头。
“二哥，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他们不要我们了，怎么办？”她抱着还没有拆开的饼干向二哥问道。
二哥给她擦拭着眼泪，模仿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安慰她，“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不是不要我们，他们只是出去打工了，等到过年了他们就会回来的。别哭了，还有我在呢，等会儿奶奶就会来带我们了。”
奶奶？
李清乐开始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她的记忆，不太清晰。她在自己家的时间似乎并不多，这个有些陌生的奶奶让李清乐更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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