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香灰突然崩塌,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宁清洛望着那堆死寂的灰烬,忽然想起女德司刑房里,国师总爱在刑具旁点一炉香,沉香袅袅中,惨叫都显得不那么刺耳了。
宁清洛扯了扯嘴角:“还有七日,不急,考虑好了我会给你答复。”
叮……
不知何处传来铃铎清响。
裴澈将染了药渍的帕子掷进香炉。
火苗腾起的瞬间,他想起第一次在牡丹亭见到宁清洛的时候,宁清洛还是个孩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的看着他扯开女探子的衣服,像是明明脑子不让她看,可眼睛怎么都不听脑子话的样子。
“宁夫人送你的香囊……”裴澈微微倾身,眸底幽深如墨,修长的手指挑着宁夫人亲手给宁清洛绣的碧色香囊:"宁夫人送你的香囊果然藏着毒草可不少,不止一种。"
宁清洛望着香囊穗子上串着的翡翠珠子,忽然记起母亲给她佩戴时冰凉的指尖。
裴澈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香囊缎面上的穗子,指间忽而一顿穗子上串的那颗翡翠珠子微微晃动,泛着冷冷的绿光。
宁清洛盯着那颗珠子,忽然记起母亲替她系上这香囊时的模样。
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指尖在她颈后轻轻一勾,香囊便悬在了腰畔。
檀香从佛龛后袅袅升起,烟雾盘旋如蛇。
她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诮。
“当时在女德司……”她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叙述一桩无关紧要的往事,“我夜夜咳血时,还当是痨病。”
顿了顿,她低低地笑了,“这点毒,算得了什么?”
是啊,比起女德司里那些无声无息渗入骨髓的刑罚,区区一点毒草,确实不值一提。
"现在倒要谢谢祖父找人教会我认毒。"她突然轻笑,袖中露出腕上两道狰狞鞭痕,唇畔笑意不减,眸光却冷如霜雪:"裴公子可见过会让人伤口永不结痂的紫叶藤?"
她微微抬腕,露出那泛着紫黑色的伤口,抬眼看着裴澈。
“在女德司里?”裴澈眸色骤暗,盯着香囊夹层里干枯的褐黄色草叶。
宁清洛轻轻的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再继续说下。
那是最适合折磨敌人的毒物,伤口流血不止,却又不至于要人命。
最适合那些想要凌迟一个人的时候。
裴澈也没有继续再问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这个你还要吗?当时怕宁尚书维护宁夫人把里面的毒草换掉,所以没有给宁尚书拿走。”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哑意,倏地冷笑一声:“不过现在也不能作为宁夫人毒害你这个亲生女儿的证据。”
他说这话,指尖微微一挑,几片碎草簌簌落下:“毕竟在我手里时间太久,会被反咬一口是我裴家换上毒草陷害宁夫人的。”
宁清洛静默片刻,忽地伸手,一把攥住那颗翡翠珠子,“啪”地扯断穗子。
珠子滚落在地,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磕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一路滚进黑暗里,再也寻不见。
“不用了。”她盯着地上的影子,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裴公子,帮我烧掉吧。”
“好。”裴澈二话不说,就将香囊扔进了火炉里,干脆利索没有丝毫犹豫。
宁清洛注视着香囊被投入青铜火炉,火舌卷上丝线的瞬间,忽有幼时记忆浮现。母亲每每给谢雨柔香囊,将香囊系在谢雨柔腰间时,眼神温柔极了,跟对她的眼神完全不同。
“烧干净些。”
宁清洛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却似裹挟着刀刃,连带着那份积压多年的痛恨,一同抛下。
檐外雨过,湿漉漉的青草气混合着远处焦糊的烟火味涌进经堂,微凉的空气里仿佛还有火炉里木炭燃烧的余温。
她抬手推开雕花槅扇,风吹起她发间的玉簪,冰凉地贴上耳畔。
“连灰烬都别剩。”
像是怕他不明白,又像是对自己强调这本就不是该存在的东西。
母亲的“慈爱”,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她抬脚迈出经堂,一步,两步。
却在拐角处陡然踉跄,手指猛地扣住朱漆圆柱,指甲抠进斑驳的红漆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像是要捏碎什么,又像是怕自己摔下去。
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意,她才稍稍缓过神。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晚娘贴身的丫环小翠气喘吁吁地穿过回廊。
“四小姐!夫人……”小翠猛地噤声,眼神闪烁了一下,“啊不是……是于小娘在找您呢,您刚刚去哪里了,怎么奴婢找了您半天都没找到。”
宁清洛微微闭了闭眼,指尖不动声色地擦过掌心流出的血痕,再抬眸时,已然换上往日里温顺无害的笑容。
“方才我在赏雪呢,有些迷路了,你没找到我也属正常。”
嗓音柔柔的,像是她一贯的乖巧。
可若细听,那声线底下的微颤,仿佛冬日薄冰即将碎裂前的最后一点伪装。
“小姐!”不远处的春桃抱着药囊疾步跑来,裙角被雨水浸湿了一角。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扶,却在碰到宁清洛手臂的瞬间,脸色一变。
“您手心怎么有血?!”
春桃慌乱地低头去看,而宁清洛只是轻轻收回手,绣帕在掌心一抹,血迹便悄然掩进了丝线里,像是从未存在过。
“无碍。”宁清洛微笑着,指尖抵住春桃的唇,低声道:“嘘,莫要惊慌,只是……不小心划破了。”
宁清洛将染血的帕子塞回袖中:"应该是方才被木刺扎了。"她望见远处晚娘杏色的裙角,突然压低声音:"不要跟晚娘说我手破了的事情。"随即又对小翠道:“你也不要说,你也不想让晚娘知道我手受伤了担心难受吧。”
小翠心中一想,按着晚娘对宁清洛的重视,知道了怕是要难受上好久。
于是小翠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残阳微醺,照进禅房,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铜镜的斜影。
晚娘背对着门,正对镜慢条斯理地理着青丝。
她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斜插一支素木簪子,再无半点珠翠。指尖勾起一缕碎发,轻轻拢到耳后,脖颈微垂,露出颈后一道细长的疤——像是被利器擦过留下的痕迹。
铜镜里的影子恍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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