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我强忍着怨气抬了抬胳膊,却发现我的身体虚弱的厉害,

离头很近的地方传来滴——滴的明响,尖锐又急促,

混着乌乌泱泱的人声,很近又很远。

我忍无可忍,花了大把力气从床上爬起,这才发现身体已经透明了。

我后知后觉地觉察到:我好像是死了。

可是没人告诉我,死人也得上班,更没人告诉我,月老自己也要牵红线。

今天是我在月老庙当值的第三百三十四天。

在满树乱飘的红绸带下,我遇见了顾玄知。那日微风和煦,他一袭红袍,满头白发肆意飘起,转过身却是一张玉面,身姿挺拔,站在姻缘树下,美的像是一张精修海报。

这大抵就是谪仙了吧。我略收口水,快步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拜礼道:

“公子可是月老庙云栖殿的仙官?”

他闻声转过身来,眉头微皱,待看到我脖颈上的红链时,了然地抬抬下巴。

“是。云栖殿就你一人当差?”

“我是人籍。死了之后便被送到这里了。一直便是我一人在这里。”

事实就是这样,我作为人类的社会主义好青年,跳下了一条不知名的大河见义勇为了,那个小男孩是救下了,我却光荣了。可怜我那年迈的外祖父母,大把年纪了没个后靠,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阎王殿的罗祺说这就是我的命数,没什么好伤心的。而且像我这样,是带着功德来地府的,可以进仙神庙邸当个杂差。然后,我就被分进云栖殿。

相较我当人时对天宫神庙的幻想,云栖殿着实有点寒酸。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冷清是冷清了点,还是有些仙风道骨那味儿的。

云栖,云栖,殿外就是一望无边的云海,殿中有九十九棵桃树,也就是姻缘树。我整日便在这殿中打理姻缘树和满树枝的红绸带。

“不知仙官如何称呼?”我搓搓手,盯着这位新上司谨慎地问道。

“顾玄知。随我进殿吧。”

不出意外,以后的日子我除了要料理好姻缘树与红绸带,又加了项新工作:“伺候”好玄知上仙。

想我当人时,也是个秘书,琐碎之事处理的游刃有余,这虽然是我第一次和神打交道,也算有一定的工作基础了。

几日相处之后,我是领略到了,这哪是神仙,这就是个事儿精。

此时顾玄知正一手提锄,一手抓篓,招呼我陪他一起种花。

自从顾玄知来到云栖殿后,我学会了品茗、抚琴、下棋等诸多技能。我就是一届小小凡人,活了二十多年,被生活打磨的逐渐平庸,这些风雅之事一下子让我会,实在干不来。

顾玄知把盛满花苗、花种的篮子递给我,自己把袍子的下摆掖到腰间,有模有样的开始刨土。

我撇了撇嘴,实在忍不住建议道:

“我说玄知上仙,这云栖殿原来没有仙娥侍卫啥的嘛?”

“没有。”

······

“你不觉得咱殿有点太过冷清了吗?”

“并没有。”

我自认为我的聊天技术还可以,至少不会冷场。可顾玄知这技术实在带不动。

“玄知上仙,你就没考虑招些人?”

顾玄知松了松锄头,侧过头来看着我,眸子里有些闪动。

“你烦我了。”

说完,把最后一棵花苗放进小土坑里,提了木桶便向殿中走去。

哎?

“我不是那意思啊,上仙。上仙?顾玄知!”

我傻眼了,总觉得顾玄知被我戳到肺管子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顾玄知就不见影了。上仙的心思也不敢猜,我像往常一样整理好姻缘树上的红绸带,又去给昨天种下的小花苗浇了水。

正要去阎罗殿看看罗祺的,却不想人已经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惊奇地喊道。

罗祺和我一样是人籍,但他比我早来几百年,已经晋升为阎罗殿的小神官了,怎么说也是半个老乡。我刚到地府时便在阎罗殿待了一段时间,后来进了云栖殿也天天拿着罗祺塞给我的传送符往阎罗殿跑。

“你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我放下木桶,奔过去。

可罗祺似是十分焦急,他抬手轻轻扶住我因跑得过急而没站稳的身子,低声道:

“乔乔,你外婆命簿有动。”

我在他怀里懵懵地抬起头,瞬间慌了神。

我是孤儿,自小便是外婆外公带大的。我死后最牵挂的就是两位老人了。

“怎么办,罗祺···怎么办啊~”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啪啪往下掉,我紧紧抓住罗祺的手腕,那好像是我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有我在呢,我们先去一趟阎罗殿。”

罗祺的大手牢牢地把我的手包在里面,他的手心干燥温暖,让我一瞬间想到了小时候在舅舅家,哥哥牵着我到处乱跑的场景。

这是我第一次走行云阵,有些受不住,耳边长风烈烈,阵中的两个身影紧紧贴在一起,发丝与衣袂彼此交缠。

然而,我没有注意到在云栖殿的阵眼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个身影,红袍白发,正向这边看来。

我再一次见到外婆是在阎罗殿的轮回镜里。老太太瘦了,瘦的只剩下一层皮包着干巴巴的骨架,此刻正合眼躺在医院的小床上,床边陪护的外公一脸愁容。

我捂着嘴哭到失声,扑到罗祺面前求他救救我外婆。

“我外公外婆一生行善,连个小虫都不舍得捏死,他们从小也教导我要做善人,我也是行善才折了阳寿,命数怎能如此对待至善之人!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罗祺心疼地捧起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良久,郑重应道:

“乔乔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在殿内六神无主地等着罗祺。阎罗殿本就阴冷,我又天生体寒,不一会儿便手脚冰凉。低下头,就哈出一口白气来。

待白气散尽,跟前出现了一个人影,罗祺?我欣喜地抬起头来。

“怎么是你?”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后,我又垂下头去。

顾玄知闻言高高挑起眉头:“就这么失望。当班时间不老老实实在云栖殿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跟我回去。”

说罢就要拉着我往外走。

我急忙挣开,“我得等罗祺回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顾玄知脸黑了几分。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走了,没几步远,我就觉得有一股力量推着我也往前走去。

我自然知道是顾玄知耍的鬼,可我素来最讨厌别人强迫我做不愿做的事。

“顾玄知!我要等罗祺听一件很重要的事,虽然我在你殿里做杂差,可我不是你的奴婢,我没有义务事事都要遵从你。”我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我外婆快死了,我在人间最牵挂的人要死了,我真的没有时间想其他的。我求求你大人有大人量不要闹了好吗。”

前面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正在这时罗祺也推门而入,三个人各占一角,面面相觑。

“拜见月仙。”

竟是罗祺一个大礼打破了僵局。

月仙?顾玄知,是月老?

我头皮一痒,瞬间觉得CPU要给烧干了。顾玄知不是云栖殿的仙官吗?怎么变成月老了。

顾玄知看着我眼泪兜眼眶的懵样,忍不住笑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撇了撇嘴,张口想反驳,但一想觉得也不能怪人家,毕竟我没有问。

最后还是顾玄知去找了阎王,贴了自己的八十八万功德换我外公外婆健康的走完阳寿。

经此一事,我突然就觉得云栖殿不冷清了,毕竟这么一条大腿摆在那里,自我身份感觉也从经理秘书摇身一变为总裁秘书,甚爽。

我和顾玄知变得越来越熟络,他致力于教我做那些在我看来极其附庸风雅的事。而我还要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陪他做这些事。新鲜又麻烦。

这日,我掀了顾玄知第七百二十九盘棋后,逼他和我下五子棋。

他一边攥着玉石棋子咬牙切齿一边越过棋盘要来弹我脑崩。

这时,窗棂边的桃花曳曳地落影于顾玄知的眉梢,花影中,红衣白发似是渡了一层柔光,我怔怔地望着那双星眸中自己的倒影,两人隔着书案僵僵地撑着,窗外花落如雪。

“玄知哥哥!”

一声娇喊自殿外传来,我和顾玄知俱是一愣,同步向外看去。

只见仙娥侍卫位列两侧,自殿门延伸至中庭,尽头的人影衣袂轻翻,身姿曼妙,好一个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春。

“玄知哥哥,你怎么来这栖云殿了,让瑶环好找。”

这位叫瑶环的仙子语气亲近,举止亲昵,怎么看和顾玄知的关系都不一般。

我斜过眼偷偷觎向顾玄知,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后退半步,避开瑶环欲攀上来的手臂。然后,毫无征兆地抬眼向我看来。

我一愣,马上识趣地低下头,不巧又被瑶环仙子瞪了一眼。

得,得罪人了。

顾玄知啊顾玄知,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你不想演就不演是了,非得拉上我干嘛。我区区一届凡人哪里还能顾得上你们神仙打架啊。

眼看着气氛冷至极点,我唯恐惹祸上身,道了句失陪,麻溜地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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