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的雨是洇在宣纸上的淡墨,檐角滴水敲着《渔舟唱晚》的调子。李玄青布鞋踏过斑驳苔痕时,惊起三两滴水珠落在裱画绫边上,那金丝云纹便活了似的游动起来,恍若几条银鱼在月光下游弋。
翰墨斋的桐木门槛沁着三十年浆糊的酸香,混着陈年檀木柜的沉郁。吴伯蜷在褪色藤椅里打盹,怀里铜手炉刻着饕餮吞日的浮雕,炉口青烟袅袅缠住梁间蛛网,结成一幅流动的星宿图。老人忽地睁眼,昏黄瞳仁里映着青年怀中太极图——阴阳鱼眼缀着前朝古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倒似两粒封存着月华的琥珀。
"西郊老宅取的?"吴伯嗓子像砂纸磨过陶瓮,枯指摩挲着铜炉纹路,"光绪三十二年,有个游方道士在那宅子布过七星镇煞局。"
李玄青指尖抚过画卷裂纹,忽觉掌心微烫。三日前在西郊拾掇祖宅,梁上落下的这卷古画沾着陈年香灰,装裱时总闻得若有若无的檀腥。此刻画中双鱼竟在绫绢下游弋,惊得他后退半步撞翻博古架,一尊缺耳宣德炉滚出满地香灰,灰烬中赫然现出半枚青铜钱。
巷外忽起雾,浓如砚中宿墨。
灰衣人立在十步外,竹笠压得极低,青石板映出的影子生出八足蛛形。李玄青欲呼,却见吴伯藤椅空空,铜手炉里余烬凝成小篆"遁"字,饕餮纹的眼窝淌下两行朱砂。
阴阳鱼破卷而出,白鱼衔腕如月环,黑鱼缠踝似玄锁。檐角铜铃不响,瓦当螭吻兽首瞳仁转动,门神画像的鎏金锏竟刺破宣纸,锏尖滴落的丹砂在雾中化作血燕纷飞。灰衣人袖中飞出九枚青铜钱,列作北斗悬于李玄青顶门,巷中砖石顿时化作琉璃碎镜,每片棱镜都映着不同年岁的装裱铺——宣统年的学徒、民国时的掌柜、而今的翰墨斋,时光在此碎成齑粉。
"好个道胎。"灰衣人摘笠,黑雾中浮着半张焦骨面,下颌开合时漏出硫磺气息,"老道守这画甲子轮回..."话音未落,太极图凌空展开三丈,星斗流转间吞尽铜钱阵。一枚青铜钱坠入香灰,竟化作三足金蟾吞吃灰烬,铜钱眼处浮出"幽冥通宝"四字阴文。
李玄青坠入虚空时,瞥见云深处有白袍老者抚须而笑,身后山门"太虚"二字暗合阴阳,匾额裂纹恰似乾卦初九的爻象。混沌中棋子落枰声渐近,忽闻鹤唳破开迷雾,玄冰玉床的寒气沁入骨髓,带着昆仑雪莲的冷香。
鹤发道人正在烹雪煮茶,紫砂壶嘴吐出的白气凝成仙鹤,衔来三片青叶落入天青盏。茶汤泛起涟漪,映出李玄青此生因果——襁褓中被弃于装裱店时裹着的云锦,十六岁修补《八十七神仙卷》时无师自通的接笔术,昨夜装裱太极图时砚中墨汁自凝双鱼。
"可知何谓筑基?"道人拂尘轻扫,惊散茶中幻象,"常人凿气海为池,你当辟阴阳作海。"檐外忽来惊雷,却见云台外九峰环伺,每座峰顶都悬着青铜古镜,镜光交织成网笼住问心崖。
此时装裱店内,吴伯从梁间暗格取出一方罗盘。指针疯转间,西郊老宅地底传来闷响,七十二具青铜棺椁同时震动,棺盖上皆刻着太极阴鱼,眼窝处嵌着"幽冥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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