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晨雾还未散尽,中巴车碾过碎石路发出细碎的**。我靠窗坐着,笔记本摊在膝头,钢笔悬在"青苔"二字上迟迟落不下去。许清欢突然从前排探过头来,发间银铃叮当:"小夏你看,像不像沈从文笔下的茶峒?"
晨光中错落的马头墙镀着金边,三轮车夫摇着铜铃穿行而过,空气里浮动着桐油伞和麦芽糖的香气。顾言坐在最后一排核对名单的声音隐约传来,自那晚奶茶店后,我们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文学社加学生会考察组共十二人,"许清欢跳上车厢过道,"两人一组自由组合,负责不同区域的采风记录。"
社员们默契地结对下车,等我反应过来时,只剩顾言倚在车门边翻看地图。他今天穿了件靛青的亚麻衬衫,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走吧。"他收起地图时,腕间的红绳晃过我的眼角。
青石板路在晨露中泛着幽光,顾言始终走在我半步之前。他的相机带垂在身侧,随着步伐轻轻拍打衬衫下摆。转过第三个巷口时,他突然停步,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你看这个。"他指着斑驳砖墙上的刻痕。
经年累月的"正"字密密麻麻排成数列,最高处用朱砂描着"民国廿三年"。我的指尖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突然听见快门声响。转头看见顾言放下相机,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意:"刚才的光影很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却已转身走向巷子深处。晨雾不知何时散尽了,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覆在我的影子上,像是某种温柔的纠缠。
午间在百年老茶馆歇脚时,许清欢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她汉服广袖里藏着一本泛黄的族谱:"掌柜的说西边废宅闹鬼,要不要去探险?"
雕花木窗外飘来零散的评弹声,顾言正在柜台前帮老板修老式留声机。他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在光影中格外清晰,让我想起昨夜在民宿庭院看见的鹤望兰。
"听说那宅子最后的主人是留洋回来的小姐,"许清欢压低声线,"抗战时..."
突然响起的《天涯歌女》打断了她的话,老留声机在顾言手中重新流淌出周璇的歌声。茶馆里所有人都鼓起掌来,穿香云纱的老板娘执意要送我们一碟桂花定胜糕。
许清欢趁乱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子时,月门见】
暮色四合时,我在民宿天井撞见晾衣服的顾言。月光浸透他搭在竹竿上的白衬衫,像悬浮着许多透明的翅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看见我时慌忙把毛巾搭在头上:"要去集市?"
"啊...对。"我攥紧口袋里的纸条。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晾衣绳上取下件藏青开衫:"晚上凉。"
那件开衫带着皂角清香,将我整个人裹进温暖的茧。等我走出一段路回头时,他还站在原地,月光在湿发上凝结成细小的银河。
子时的月门泛着冷白,许清欢提着煤油灯,汉服外罩着件男士西装外套。我们蹑手蹑脚穿过荒草蔓生的庭院时,她突然说:"你知道顾言为什么戴红绳吗?"
我踩到枯枝的声响惊起夜枭,许清欢的煤油灯晃过残破的雕花门:"他母亲是民俗学家,那红绳..."
二楼突然传来木板吱呀声。我们屏息对视,煤油灯的光圈里飘着细小的尘埃。扶梯转角处有面破碎的穿衣镜,月光从瓦片缺口漏进来,在镜中割裂出无数个我和许清欢。
"你们果然在这里。"
顾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时,我差点打翻煤油灯。他举着手电筒,光柱扫过墙角积灰的檀木箱,上面依稀可见烫金的"程"字。
"程雪映,"许清欢抚过箱盖上的尘埃,"这就是族谱里失踪的程家小姐。"
顾言突然蹲下身,红绳从袖口滑出。他轻轻叩击箱底,传来空洞的回响。暗格弹开的瞬间,泛黄的信笺如蝶翼纷飞,最上面那张写着:
【民国三十一年霜降,与明诚兄约于镇海关,此去若不能归,望后来人见此信时...】
夜风穿堂而过,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许清欢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比月光更凉:"小夏,你听——"
远处传来模糊的更鼓声,近在咫尺的雕花床帐无风自动。顾言将我拉到身后时,我看见他腕间的红绳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像是某种古老的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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