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也蹲在陶坊屋檐下拧衣摆时,第十七个水珠准确滴进了他后脖颈。蓑衣早成了拖把条挂在歪脖子树上,活像给雷公指路的幡旗。阿蘅缩在墙角编草鞋,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在地上汇成个小水洼。他盯着水洼里扭曲的倒影,突然觉得商朝的雨比现代粘稠——要不怎么连喷嚏都打不利索?
"阿嚏!"这声巨响惊得门后传来陶罐碎裂声。门缝里挤出个扎双髻的女童,眼睛瞪得比陶铃还圆:"娘!门口有俩水鬼!"
"胡说!"妇人举着油松火把推门而出,火光扫过江也泡白的脚丫,"哟,这不是甜水巷卖毒糖人的江二狗么?"
江也的肠鸣声在雨夜里格外嘹亮,竟和远处隐隐的雷声合上了拍。阿蘅突然拽他衣袖,指尖在积水里画出个歪扭的"饿"字,末了还添上三条波浪线——这是他们约定的"快饿死了"暗号。
"管饭吗?"江也的肚子替他回答。
老陶匠的烟斗在黑暗里明明灭灭。这老头绕着江也转了三圈,枯手突然捏住他小腿肚:"筋肉虬结,脚掌宽厚,天生踩陶轮的料!"
江也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脚趾,突然怀念起博物馆的洞洞鞋。三天前他还在甜水巷冒充西域甜品大师,如今却要当陶坊学徒——还是试用期没工钱那种。
"简单!"他信心满满踏上陶轮,泥团在脚下像条滑溜的泥鳅。三息之后,"啪"地糊上房梁,惊得梁间燕子拉了他一脑袋鸟屎。第七次尝试时,陶轮直接脱轴飞出,将晾晒的陶豆罐砸成拼图。
"江哥哥比二丫还笨!"女童抱着破陶罐咯咯直笑。阿蘅默默接手陶轮,素手翻飞间,歪斜的泥坯竟立成亭亭玉立的细*颈瓶。老陶匠的烟斗"吧嗒"落地,烟灰洒在江也刚烤干的裤裆上。
"这...这是失传的'鬼手拉坯术'!"老头颤抖的指尖抚过瓶身闪电状纹路,"姑娘莫非是..."
窗外炸响惊雷,阿蘅突然打翻水罐。水流冲散了泥纹,也冲走了老陶匠后半句话。江也嗅到一丝不寻常,就像上周那锅烧焦的糖浆——表面糊成炭,底下藏着蜜。
戌时的陶坊飘着黍米香。江也蹲在灶台添柴,火膛里埋着块带铭文的青铜残片——正是他穿越那日见过的"子癸尊"碎片!还没等他擦净铜锈,院里突然跪满陶匠族人。老陶匠捧着阿蘅修复的雷纹陶瓮,褶子脸在火光下抽搐:"这补瓮手法...雷泽巫族的'引雷入瓮'..."
"轰隆!"
闪电劈中院中老槐,电光火石间,江也瞥见阿蘅袖中滑出半截襁褓布条。布条上的雷纹遇水发亮,与陶瓮裂纹严丝合缝,活像给破陶器装了条拉链。
暴雨倾盆而至,院门被飓风掀开。戴青铜耳环的老者拄着雷纹拐杖立在雨中,十二个蓑衣人手持青铜链如索命无常:"奉大巫祝命,迎圣女归族!"
阿蘅将细*颈瓶砸向老者,拉起江也撞破后窗。两人在泥泞中滚成泥猴,雷光映出追兵蓑衣下的青铜面具。江也的玉珏突然发烫,背后饕餮纹如烙铁灼肤,疼得他差点啃了口烂泥。
"往祭坛跑!"江也想起昨日送货见过的石台。阿蘅却拽他钻进陶俑堆,十指翻飞间,残缺的陶人竟组成八卦迷阵。追兵的青铜链绞碎陶俑,爆出的粉尘迷了人眼,倒让江也想起现代催泪瓦斯的滋味。
踩中暗窖翻板时,江也最后看见的是阿蘅抛来的生肖糖人。虎形糖人卡住机关齿轮,为他争取了三息逃生时间——够他记住那糖人尾巴上新刻的"蘅"字,比阿蘅教他写的工整百倍。
暗窖里的黍米长了绿毛,嚼起来像在吃抹布。江也靠数陶瓮度日,发现每个瓮底都刻着雷纹。第三日深夜,玉珏在掌心发烫,梦中有人握着他的手捏泥人:先塑四肢,再雕雷纹...
第四日破晓,他捏出个阿蘅模样的陶俑。背后饕餮纹突然抽搐,陶俑眼中渗出朱砂泪。地窖轰然塌陷,阳光刺破黑暗的刹那,十二把青铜链缠住他脚踝。
"你的小相好正在雷泽祭坛..."青铜面具人嗓音沙哑如锈刀刮锅,"用你的命换她的命,这买卖..."
江也摸出最后个鼠形糖人,蓖麻籽在糖块里闷声爆开。趁着追兵揉眼,他撞翻陶瓮堆,在漫天碎片中摸到玉珏。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阿蘅指尖温度——那夜灶火旁,少女烤干他湿发时,发梢也带着淡淡槐香。
七日后,江也蹲在新窝棚前刻木牌。阿蘅用炭笔写的"等"字被雨水泡涨,他添上歪扭的"江"字,突然发现树皮背面刻满糖人图谱。每只生肖都佩着雷纹配饰,子鼠戴耳环,丑牛挂香囊,寅虎额前正是那老者的雷纹杖首。
暮色中,他对着陶俑练习拉坯。泥浆在指尖流转时,背后纹身微微发暖,像极了那夜阿蘅隔着火光,用口型比划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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