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亡(二)

冬日,寒鸦在铅灰色的苍穹之上,扯着嘶哑的嗓子啼叫,那声音尖锐又凄厉,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划开了天际的沉闷。

楚尘,拖着仿若灌满铅液的沉重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了凤栖镇。一路流亡,饥饿如鬼魅般紧紧相随,寒冷毫无怜悯地肆意侵袭,疲惫更是深入骨髓。可即便深陷这般绝境,他心中复仇的火焰,却从未有过一丝黯淡,反倒在苦难的重重磨砺中,熊熊燃烧得愈发炽热。

凤栖镇,一棵古老的槐树歪歪斜斜地矗立着,扭曲的枝干犹如老人枯瘦且毫无生气的手臂,徒劳地伸向天空,似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情。镇中,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贯穿东西,石板缝隙间倔强地钻出几株杂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如同楚尘一般,孤独又无助,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艰难求生。道路两旁,参差不齐的房屋错落而立,青砖黛瓦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尽显破败与萧索。偶尔有几缕炊烟从烟囱中袅袅升起,却也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好似随时都会消散于无形。

沿街的店铺,大多门户紧闭,仅剩下寥寥几家勉强开着。店老板们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望着街面,眼神中透着麻木与冷漠,仿佛对这个世界早已没了期待,没了热情。街角处,有个卖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个中年妇人,围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正不停地往炉子里添柴。那馄饨摊升腾起的热气,在这寒冷彻骨的冬日里,显得如此微弱,既无法驱散弥漫四周的寒意,也温暖不了楚尘那颗早已冰冷绝望的心。

楚尘裹着破袄,在寒风中瑟缩着,一步一步地沿街乞讨。路过一家包子铺时,那蒸笼里飘出的诱人香气,瞬间勾起了他强烈的食欲,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个不停。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向老板讨一个包子,可回应他的,只有老板那嫌弃的白眼和一句恶狠狠的“滚远点”。

不知不觉,楚尘走到了一家药铺前。药铺的招牌半悬在空中,“济世堂”三个大字掉了漆,显得破旧不堪,仿佛在静静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他望着药铺,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那是在黑暗中挣扎许久后,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丝曙光。犹豫片刻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药铺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那是各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本应给人安心之感,此刻却让楚尘有些紧张不安。一排排药柜整齐地排列着,上面的抽屉密密麻麻,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的名字,仿佛一个个神秘的小世界,藏着无尽的秘密。柜台后面,掌柜正坐在那里,他胖乎乎、圆嘟嘟的,活像一个装满馅料的大肉包。脸上顶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子,就像一颗熟透了的番茄,格外醒目。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在那肉嘟嘟的脸上几乎找不到,却透着精明与算计,恰似一只狡猾的狐狸,时刻在衡量着周围人的价值。此时,他一边拨弄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进来的楚尘。

楚尘走到柜台前,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怯懦和期待说道:“掌柜的,我……我想讨口吃的,我可以免费给您干活,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求您发发慈悲。”他的声音小小的,却在这安静的药铺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对生存的渴望,也是对未知的恐惧。

掌柜停下手中的算盘,抬起头,用他那两条细缝般的小眼睛,将楚尘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许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你这小子,看着瘦巴巴的,能干什么?别是来混吃混喝的吧。”那语气就像在驱赶一只令人厌恶的小虫子。

楚尘急忙说道:“掌柜的,我有力气,能搬药材、打扫卫生,什么都能做,我只要一口吃的,真的,我保证好好干。”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点头,眼神中满是恳切,小小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掌柜又打量了他好久,心中盘算着:这小子看着老实,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说不定还能从他身上榨出点什么。于是,他装作勉强同意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道:“行吧,看你可怜,就留下你当个小伙计,不过可得好好干,要是偷懒,可别怪我不客气,这口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那语气就像在施舍什么天大的恩赐。

就这样,楚尘留在了济世堂,开始了长达三个多月暗无天日的苦役。

寒冬清晨,天边还未泛起鱼肚白,整个世界仍笼罩在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楚尘就被王二粗暴的吼声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来不及洗漱,便匆匆赶到后院,开始清洗药材。

大木桶里的水冰冷刺骨,仿佛无数根钢针直刺骨髓。楚尘稚嫩的双手刚一接触水面,就忍不住哆嗦起来。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将药材一一捞起、洗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双手渐渐变得麻木,失去了知觉,手背也开始红肿,皮肤变得又红又糙,好似熟透了随时会裂开的果子。

到了夜晚,万籁俱寂,月光洒在药铺的屋顶上,泛着清冷的光。其他伙计早已睡下,楚尘却还在药铺里忙碌。他弯着瘦小的身躯,仔细地整理着白天抓药时弄乱的药材,将它们一一归位。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他疲惫不堪的面容,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在这寒冷的冬夜,却又迅速被冷风风干,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尽管承受着如此繁重的劳作和恶劣的待遇,楚尘却从未有过一丝退缩的念头。他虽然年纪小,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远超常人的坚韧。每天,他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逝去的家人,为了那尚未实现的复仇信念。

然而,他的隐忍和坚持并没有换来掌柜和王二的丝毫怜悯。掌柜总是对他吹毛求疵,稍有差错,便破口大骂,那些难听的话语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割在楚尘稚嫩的心上。王二更是变本加厉地刁难他,不仅在工作上处处使绊子,还时常在言语上羞辱他。

有一天,楚尘在打扫王二的房间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暗格。他好奇地打开暗格,里面竟然藏着一些名贵的药材,这些药材都是药铺里近期丢失的。楚尘心中一惊,他意识到,这些药材很可能是王二偷的。

就在这时,王二走了进来。他看到楚尘正站在暗格前,脸色骤变,原本就凶恶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恶狠狠地说道:“好你个楚尘,竟敢偷药铺的药材,看我不告诉掌柜,让他把你送官,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偷东西!”说着,他还撸起了袖子,做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楚尘急忙解释。

“你少胡说八道!”王二粗暴地打断楚尘的话,“明明就是你偷的,现在被我抓住了,还想诬陷我,你以为掌柜会信你这个小叫花子的话?”他一边说,一边往前逼近,试图用气势压倒楚尘。

说完,王二一把抓住楚尘,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拖到了掌柜面前。

掌柜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翡翠扳指,听王二添油加醋地说完事情的经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瞪着楚尘,冷冷地说:“楚尘,我看你老实,才收留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贼,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信任,只有满满的怀疑和厌恶。

楚尘急忙跪地求饶,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掌柜的,真的不是我,您一定要相信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哀求。

掌柜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证据呢?你说王二偷的,有什么证据?倒是王二,他在我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我信得过他,你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他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手中的扳指,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楚尘感到无比绝望。

楚尘心中绝望,他知道,掌柜根本不想查明真相,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赶走,甚至可能想借机从自己身上捞点好处。

就在掌柜准备叫人把楚尘送官的时候,楚尘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掌柜的,既然您不信我,那我们可以去报官,让官府来查。我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的。”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却透着一股坚定,那是对正义的执着追求。

掌柜听到要报官,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虚伪的和善,说道:“报官太麻烦了,这样吧,只要你把偷的药材还回来,再赔点钱,这件事就算了,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我这药铺还要做生意。”那语气看似宽容,实则暗藏算计。

楚尘心中冷笑,他知道掌柜这是想私了,趁机敲诈自己。他说道:“掌柜的,我没有钱,也没有偷药材。不过,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着,楚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他之前在暗格旁边捡到的一些粉末。他说道:“掌柜的,这是我在暗格旁边捡到的,我怀疑这是王二偷药时留下的。只要找个懂行的人化验一下,就知道这些粉末和药铺里丢失的药材有没有关系了。”他的眼神坚定,紧紧盯着掌柜,仿佛在向他宣告,自己绝不会被冤枉。

掌柜和王二听到楚尘这么说,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他们没想到,楚尘竟然如此机敏,还留了这一手。

掌柜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看王二,又看了看楚尘,心中权衡着利弊。最后,他说道:“算了,既然你说不是你偷的,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过,你以后可得老实点,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轨行为,可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那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试图让楚尘不敢再反抗。

楚尘知道,这是掌柜在给自己台阶下,也是在给王二留面子。他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王二一眼,眼神中透着一丝警告,说道:“王二,今天的事我记住了,以后你最好别再惹我。”那眼神里的坚毅,让王二心中一凛。

王二恶狠狠地瞪了楚尘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暗暗记下了这仇。

经过这件事,楚尘知道,自己在济世堂已经待不下去了。掌柜和王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找机会再次陷害自己。于是,当天晚上,楚尘趁着夜色,偷偷地离开了济世堂。

他走在凤栖镇的街道上,寒风呼啸,吹得他的破袄猎猎作响,仿佛要把他单薄的身体吹倒。他的心中满是悲愤与无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他要活下去,要为家人报仇。

夜里,楚尘逃了出来,一路向南。

他记得以前父亲告诉他,南方暖和,物产丰富,他要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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