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元年，襄阳夜雨。
暴雨如注，城头火把在风雨中飘摇。孟宗政抹去眉骨淌下的血水，铁甲下的麻衣早已被雨水浸透。他俯身捡起半截断枪，枪杆上的“孟“字被血渍洇得模糊不清。
“报——！金狗铁浮屠已过鹿门山！“斥候的声音在雷声中支离破碎。
城垛下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孟宗政瞳孔骤缩，暴雨中竟藏着金军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这些浑身披甲的怪物踏着泥泞直扑城门，马蹄声混着铁甲碰撞的轰鸣，竟压过了漫天雷声。
“火油！“孟宗政的吼声撕破雨幕。城头三十架改良床弩同时调转方向，裹着油布的巨箭在雨中划出赤红轨迹。金军铁浮屠的玄铁重甲在火光中泛起妖异的紫光，为首的千夫长举着狼牙棒狂笑，却见宋军阵中突然亮起数百火把——那些箭矢竟是用鱼油浸泡过的！
暴雨浇不灭的烈焰瞬间吞噬了金军前锋。孟宗政望着火海中挣扎的铁浮屠，耳畔响起三日前枢密院急递：“朝中清流遭禁，韩相有令，各军需加倍呈报军械损耗。“他握紧腰间玉珏，那是离京前朱熹先生所赠，此刻却烫得灼人。
第一章·将星临世
襄阳城东三十里，孟府后院的地窖在雷声中震颤。张氏咬住浸血的布巾，接生婆颤抖的手捧着刚刚啼哭的婴儿：“夫人，是个麒麟儿！“
城头方向突然传来震天鼓声。婴儿的哭声竟与战鼓声奇妙地共鸣，张氏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听这哭声，将来定是能震慑千军的虎将。“
地窖顶棚的灰尘簌簌而落，守在外院的亲兵突然惊呼：“金军游骑！“马蹄声由远及近，张氏将婴儿紧紧搂在怀中。接生婆突然从襁褓里摸出块温润玉牌，借着烛光看清上面“晦庵“二字，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
百里外的汉水渡口，朱熹望着被雨水泡胀的贬谪文书，忽然转头对弟子笑道：“昨夜星象有变，紫微垣东南有将星临凡。这襄阳城，怕是要出个了不得的人物。“
临安凤凰山南麓的韩府别院，漏刻铜壶滴落的水珠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御史中丞何澹将茶盏重重顿在紫檀案上：“赵汝愚旧党竟敢在经筵上妄议北伐！韩相，这庆元党禁...“
韩侂胄把玩着金国密使送来的夜明珠，莹白珠光映得他眼角细纹泛青：“明日你上疏，就说伪学猖獗，动摇国本。“他突然轻笑，“听说孟宗政在襄阳又打了胜仗？“
何澹会意：“枢密院已令其详报军械损耗，他那改良的床弩...“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划过闪电。韩侂胄望着雨中摇曳的竹林，想起昨日面圣时，官家看着襄阳捷报的眼神——那分明是幼兽嗅到血腥时的兴奋。
孟宗政踹开卡在城门缝里的金兵尸体，晨光中看清那人颈间挂着萨满铜符。亲兵递上染血的家书时，他铁甲下的手指竟有些发抖。
“将军，夫人生了！“
城头残存的床弩铁架上，凝结的血珠正巧滴在“孟珙“二字上。孟宗政望着东方泛白的天空，忽然将家书按在心口。昨夜血战中，有个金军百夫长临死前瞪着眼睛嘶吼：“宋人...撑不过这个冬天...“
他转身望向正在收敛尸首的士卒，其中有个少年兵丁正在给阵亡同乡合眼，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孟宗政解下佩刀扔给亲兵：“传令，今日犒军多加二两酒。“
汉水对岸传来苍凉的号角声，但这一次，孟宗政听见的不再是绝望，而是希望！
韩侂胄手中茶盏溅出的水珠在紫檀案上蜿蜒成河，临安城的雨丝里飘着蜡梅香气。而在襄阳孟府祠堂，四双幼嫩的膝盖正跪在青砖上，面前悬着幅褪色的《满江红》拓本——那是孟安当年从岳元帅案头亲手摹下的。
十二年后——
“曾祖随岳爷爷饮马黄河时，用的便是这杆枪。“孟宗政解下祠堂梁上悬着的铁枪。十二岁的孟珙看见枪缨里簌簌落下一片枯黄竹叶，那是孟林在朱仙镇大战时别在甲胄间的。
祠堂外忽起剑鸣。长子孟璟正在院中舞剑，十七岁少年竟将太祖长拳化入剑招，剑锋过处积雪成涡。“金人占我唐州时，在祖坟上纵马。“孟宗政突然将铁枪掷向次子孟璋，“若你们这一代收不回唐州...“
十五岁的孟璋旋身接枪，枪尖正挑落檐角冰凌。三子孟瑛突然从梁上翻下，十指间银光闪烁——竟是七枚磨尖的铜钱。“爹，我的流星镖能射穿三层皮甲！“十四岁少年笑得狡黠，却在瞥见《满江红》拓本时倏然肃立。
孟珙忽然伸手触碰拓本上“靖康耻“三个字，指尖沾了经年的松烟墨。昨夜他在父亲书房翻到枢密院密札，开篇便是“韩相当朝，禁绝伪学“——那些朱笔勾勒处，分明与岳爷爷当年收到的十二道金牌同出一辙。
五更梆子响时，孟珙已被塞进军用骡车。车帘外闪过三哥孟瑛通红的眼睛，二哥孟璋将裹着油布的枪杆推进车窗：“襄阳军灶上的粟米饭噎人，记得泡着肉汤吃。“
骡车在官道上碾过深深辙痕。孟宗政的战马突然横在车前，他解下腰间鎏金错银的“神臂弓“机括：“这是曾祖从郾城大战带回来的，今日传你。“机括内侧刻着极小篆文——“尽忠报国“。
襄阳军营的刁斗声穿透浓雾。都统制赵方掀开孟珙的襁褓记录册，突然笑道：“孟四郎周岁抓周时，竟把岳武穆的兵法残卷和烧焦的箭簇抓在一处。“他指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叠阵“，“从今日起，你每日要记十种金军旗帜的纹样。“
腊月里的汉水结着薄冰，孟珙跟着辎重队学习组装床弩时，发现改良的“双矢牙“竟与曾祖笔记中的“神臂弩“暗合。某夜他偷用火药配比图纸演算，突然被老军需官按住手腕：“小子，当年岳元帅的砲车药方，也是这般写在《武经总要》夹缝里的。“
年关将近时，孟家三兄弟突然策马闯营。孟璟扔来染血的布包：“唐州金兵在邓州边界增筑马面墙，这是二哥冒死拓来的工事图。“孟璋从怀中掏出半块焦黑炊饼：“你周岁时啃过的，娘说要你时刻记得家乡滋味。“孟珙在寒风中解开战袍，露出腰间青紫——那是日夜练习踏张弩留下的淤痕。
风雪漫过襄阳城堞，孟府祠堂的《满江红》拓本突然无风自动。千里外的临安城中，韩侂胄正将金国密函凑近烛火，绢帛上“武穆遗书“四字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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