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玉劫

青崖城的夜,静谧得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威远镖局的每一寸土地上。戌时的梆子声,悠悠地从城鼓楼传来,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给这原本就有些沉闷的氛围,又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压抑。镖局前院的石灯笼,像是被这声音唤醒,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在微风中摇曳,把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影影绰绰。

陆九渊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数着最后一箱镖银。黄铜算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跳动着,发出清脆的 “噼里啪啦” 声。可没等他数完,一颗算珠突然从他手中滑落,掉在青砖地面上,弹跳着滚远。陆九渊无奈地轻叹一声,俯身去捡。就在这时,他瞥见一双重靴踏过月洞门,靴面上沾染的泥土还带着些许湿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抬起头,发现是父亲陆长风。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威远镖局总镖头,今夜却反常地披着全套犀皮甲。那厚重的犀皮甲穿在他身上,泛着冷硬的光,仿佛给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肃穆的气息。陆长风的眼神中透着平日里少见的凝重,脚步匆匆却又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陆九渊的心尖上。

“渊儿,把这趟暗镖的契单烧了。” 陆长风走到桌前,将一个紫檀木匣轻轻推至陆九渊面前。紫檀木匣质地坚硬,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泛着深沉的光泽,可匣面上那冰冷的饕餮纹锁扣,却让陆九渊的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九渊疑惑地打开木匣,抽出里面泛黄的契单。当看到收镖人处那朱砂画就的押记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竟是司天监独有的六芒星纹!司天监,在这九洲大陆上,可是个极为神秘且权势极大的机构,他们负责观测天象、推算国运,与朝廷的关系盘根错节。而镖局平日里押送的镖物,虽也不乏贵重物品,但与司天监打交道却极为罕见,更何况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趟不记名且押送路线永远指向城西乱葬岗的暗镖了。

“父亲,这不合规矩……” 陆九渊刚想说出心中的疑虑,话还未说完,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那声音高亢而惊恐,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陆九渊心中一惊,连忙推窗望去,只见十六辆镖车在庭院中整齐地排成北斗阵。每辆车辕上都悬着一面浸过黑狗血的引魂幡,幡布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趟子手们正忙碌地给马蹄包棉布,这是走夜镖时防止惊马的惯例,可今晚的一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陆长风脸色骤变,他猛地伸出手,重重地按住陆九渊的肩头,手上的劲道大得让陆九渊微微皱眉。“你带女眷从密道……” 陆长风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尖锐的破空声陡然响起,如同夜空中划过的几道闪电。三支幽蓝箭矢如鬼魅般穿透窗纸,带着丝丝寒意和浓烈的死亡气息,直直地钉入身后的屏风。箭矢入屏的瞬间,“轰” 的一声炸开磷火,那幽蓝的火焰在屏风上迅速蔓延,映红了整个房间。

陆长风反应极快,他大喊一声 “小心”,整个人如同一头猎豹般扑向陆九渊,将他狠狠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青龙刀猛地一挥,一道凛冽的刀风呼啸而出,扫灭了几簇正疯狂蔓延的火苗。陆九渊趴在地上,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厢房那边传来姨娘们惊恐的尖叫,那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紧接着,是刀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噗呲”“噗呲”,一下又一下,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陆九渊的心上,让他的心猛地揪紧。他知道,这是内鬼动手了,威远镖局此刻正陷入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接住!” 陆长风大喝一声,在箭雨的缝隙中,他奋力劈开几支射向他们的箭矢,然后将一个缠满符咒的青铜匣用力抛向陆九渊。那青铜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符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陆九渊伸手稳稳接住,掌心瞬间被青铜匣的棱角硌得生疼,他低头一看,发现掌心已被硌出血来,殷红的血滴落在青铜匣上,渗进符咒的缝隙里。

这个青铜匣,陆九渊并不陌生。七岁那年,他曾躲在书房的柜子里,亲眼看见母亲神色慌张地将一块染血的玉佩封入其中;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他起夜时,偶然看见父亲在昏暗的烛光下打开这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封盖着龙纹火漆的密信。那时的他,虽心中充满疑惑,但父亲严肃的神情让他不敢多问。而此刻,这个神秘的青铜匣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陆九渊隐隐觉得,这其中藏着关乎威远镖局生死存亡的重大秘密。

前院突然爆发出一阵惨烈的惨叫,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陆九渊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从月洞门偷偷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趟子手老周,那个平日里总是一脸憨厚笑容、还经常给陆九渊讲江湖趣事的老镖师,此刻他的头颅竟然在镖车上弹跳着,鲜血如喷泉般从腔子里涌出。更骇人的是,从他的腔子里钻出许多藤蔓般的青铜枝杈,那些枝杈扭曲着、伸展着,仿佛有生命一般。陆长风挥舞着重刀,狠狠砍在枝杈上,火星四溅,但那些枝条却像是有灵性一样,竟裹着刀身反向攀缠,越缠越紧。

“少镖头快走!” 就在陆九渊惊愕之际,马厩方向传来一声嘶吼。他转头望去,只见浑身是火的阿福正挥舞着草叉,与几个黑影拼命搏斗。阿福是镖局的马倌,昨日还在帮陆九渊细心地修鞍鞯,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可如今,他却为了保护镖局,为了给陆九渊争取逃跑的时间,在这熊熊烈火中与敌人殊死奋战。陆九渊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心中涌起一股悲愤之情。他咬紧牙关,咬破舌尖,用那一丝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他贴着墙根,借助夜色的掩护,拼命朝祠堂奔去。

祠堂的门紧闭着,陆九渊用力撞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密道的入口就在祠堂的供桌下,他刚踏入密道,刺鼻的霉味便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黑暗中,陆九渊的靴底碾过一个硬物,他俯身捡起,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竟是半块玉佩。当他看清玉佩的纹路时,心中猛地一震,这半块玉佩与他颈间佩戴的残玉断口竟然完全吻合!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失踪的那夜,也是这样一个充满恐惧和未知的夜晚。他躲在祠堂的角落里,亲眼看见母亲在慌乱中掉落了一块玉佩,而此刻手中的这半块,正是当年母亲掉落的那块。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两块玉佩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与母亲之间最后的联系。

身后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那声音在密道中回荡,显得格外阴森恐怖。陆九渊知道,追兵来了。他攥紧玉佩,不顾一切地朝着密道深处奔去。密道里昏暗潮湿,墙壁上时不时滴下水珠,打在他的身上,冰凉刺骨。在岔路口,他想起父亲曾经教过他的暗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刻着剑痕的方向。那剑痕,就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希望,指引着他前行。

不知跑了多久,陆九渊终于在寒潭边重见月光。清冷的月光洒在潭面上,泛出粼粼波光,可此刻的陆九渊却无心欣赏这美景。他回头望去,只见追兵的火把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已经封死了退路。那些追兵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陆家小儿,交出三生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他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刀尖指向陆九渊的咽喉。

陆九渊心中一惊,三生钥?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索要,这其中必定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跳入了寒潭之中。

入水的瞬间,青铜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自动开启。那块浸血的玉佩缓缓浮起,与他手中的残玉拼合成完整圆璧。刹那间,潭底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突然睁开无数猩红瞳孔,那些瞳孔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在黑暗的潭水中显得格外惊悚。陆九渊的掌心伤口不断渗出血丝,在玉佩周围绘出古老图腾。那图腾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与潭底的猩红瞳孔相互呼应,仿佛在进行着一场神秘的仪式。

当追兵射下的弩箭触及潭面时,整个葬龙渊开始剧烈震颤。水底升起一块布满裂痕的石碑,碑身上的碑文正是玉佩上的蝌蚪文字。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石碑上闪烁跳跃。面具首领看到石碑的瞬间,脸色大变,惊恐地后退几步,嘴里喃喃自语道:“三界碑... 怎么提前醒了...”

陆九渊被一股神秘的青光托出水面,他看见自己的血在碑面游走。那些蝌蚪文像是找到了归宿,纷纷钻入他的肌肤,在他的经脉中烧灼出新的路径。每一条路径的出现,都伴随着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他的经脉中穿梭。但陆九渊紧咬牙关,强忍着疼痛,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在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他听见父亲遥远的嘶吼:“渊儿别碰因果线!”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无尽的担忧和焦急。可此时的陆九渊,已经无力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晨曦刺破雾霭,温柔地洒在寒潭边。陆九渊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重锤敲打过一样。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发现掌心淡青纹路蜿蜒如龙,那些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的掌心微微跳动。而身旁的石碑,不知何时已化作满地碎屑,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五里外的青崖城方向浓烟蔽日,那是威远镖局所在的方位。陆九渊望着那滚滚浓烟,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威远镖局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亲人和镖师们生死未卜。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痛,但同时也涌起一股坚定的信念:一定要查出真相,为亲人和镖局的兄弟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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