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掺了水的松烟墨，顺着山脊漫漶下来。阿桐踮脚将最后一株夏枯草掐断时，西天正烧着赤金与黛青的云絮。药篓边缘的竹篾扎得他肩头发痒，远处小满举着沾满泥的镰刀冲他晃，红头绳在晚风里飘成火苗。
"桐哥儿！"霜序蹲在溪石上洗草药，藕荷色裙裾浸得透湿，"林熄生辰当真要送月见草？"她指尖绕着株紫花地丁，淡紫花瓣被搓得蜷曲起来。溪水在她脚边打着旋，裹走几片零落的花萼。
阿桐把药篓搁在青石板上。石缝里爬着去年晒干的忍冬藤，他想起立春时林熄咳得伏在药柜上的样子，薄得像张蝉蜕。"老张头说月见草能镇喘。"霜序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山雀啄碎冰凌，"后山崖壁......"
"胡闹！"小满的镰刀哐当砸在石头上，"三年前李二狗就是......"后半截话被暮色掐断。山风掠过野艾丛，带起苦涩的清香。阿桐看见霜序攥紧的指节发白，裙摆洇开的水痕正悄悄漫过青苔。
归鸟的翅膀掠过火烧云，在少年们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戌时三刻，青梧山崖壁。"阿桐突然说。他解下腰间装艾饼的布囊，掰成三块，"带麻绳和钩爪。"碎屑沾在虎口，像抹了层金粉。
小满瞪圆了眼，霜序却轻轻笑起来。她将紫花地丁别在阿桐的药篓上，花茎还凝着溪水的凉意。暮鼓声从山脚传来时，三个身影正沿着野径往北坡去，药篓在背上磕出细碎的响，惊起几只在蓬蒿里打盹的草蛉。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这些年采药走过的山路都收进影子里。
“老爹，我出门玩了啊🤣”阿桐吃过晚饭，急忙赶到青梧山，和小伙伴们汇合。
山间的暮色像一团晕开的蓝墨水，阿桐将蜡烛绑在额头时，霜序正踩着松动的石块往上攀爬。小满望着崖壁上那丛颤动的鹅黄色花朵，喉咙发紧——传说中只在月圆夜绽放的月见草，此刻正随着夜风抖落细雪般的荧光粉。
"露水开始结了。"虎子突然拽住霜序的衣角。果然，青苔覆盖的岩石表面正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蛛网般的银线。几个不约而同地摸向腰间挂着的玻璃瓶，那是老张头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方子，需要带着露水的月见草入药。
山风裹着湿冷的雾气漫过脚踝，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霜序忽然脚下一滑，碎石簌簌滚落深渊的回声让所有人僵在原地。阿桐死死攥住岩缝里钻出的野藤，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霜序苍白的脸，发现他右手指甲缝里渗着血丝——方才跌落时抓住了带刺的灌木。
"看那儿！"虎子突然指向斜上方。在月轮清辉笼罩的断崖边缘，十几朵月见草正缓缓舒展花瓣，花蕊里凝结的夜露如同液态星辰。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放轻了。萤火虫忽明忽暗的光点掠过花丛，沾着夜露的草叶在风中摇曳，仿佛在演奏无声的月光奏鸣曲。
岩壁上每道裂缝都刻着时光的年轮。当阿桐的指尖终于触到带着凉意的花瓣时，露水正顺着叶脉滚落，在玻璃瓶底撞出清脆的叮咚。阿桐颤抖着捧起药瓶，月光穿过琥珀色的液体，在他掌心投下晃动的光斑。下山时谁都没说话，但夜风里浮动的草药香，和衣袋中微微发烫的萤火虫，都在诉说着这个夏夜独有的魔法。
同样的月亮，当月光漫过茅草屋檐时，林熄正踮着脚往门框上挂艾草束。夜风卷着晒干的药香拂过少年单薄的肩头，惊得他手一抖，几片苦蒿叶子簌簌落在刚扫净的泥地上。
“星子还没出全呢。"爷爷蹲在灶房门口砸药臼，松木砧板被苍耳子硌出细碎的响动。老人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油灯，暖黄的光晕里浮着晒干的忍冬藤，"昨儿给牛二叔送驱虫香囊时，不是说好等收完麦子再来？"
林熄咬着下唇把歪斜的艾草扶正，指尖沾满端午留下的雄黄粉。篱笆外忽地传来蝈蝈叫，三长两短，紧接着七八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南瓜藤后冒出来。小满举着荷叶包的野莓，裤脚还沾着河滩的湿泥；霜序抱着个陶罐，新梳的双螺髻上别着两朵夜来香。
"林小郎中快闻闻！"阿桐蹿到药碾子跟前，从怀里掏出个竹筒，“这是老张头的药方啊，一定可以帮你治病！"孩子们呼啦围上来，七手八脚往林熄怀里塞东西：晒干的蝉蜕、裹着蜜的蜂巢、用芦苇编的蛐蛐笼子。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油灯火苗扑簌簌跳。林熄攥着木偶的手指关节发白，听见篱笆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混着烤肉的焦香。霜序爹扛着枣木叉子闯进来，叉头上油光发亮的乳猪正往下滴着松脂："林家阿公！前日您给配的止泻汤灵验得很，今儿猎着这崽子，正好给小寿星添菜！"
萤火虫从南瓜地里腾起，明明灭灭的光点落在孩子们油亮的嘴角。阿桐啃着猪蹄含混不清地哼起俚曲，霜序把夜来香别在林熄耳后，虎子正用柏树枝串着野莓在余烬里烤。爷爷摸出个粗陶酒壶，往每个孩子的竹筒杯里斟上紫苏泡的甜酿。
林熄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低头看见月光漏过指缝，一些璀璨的砂子漏在手心。柴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惊醒了蜷在药碾下的花狸猫。夜露渐浓时，不知谁起的头，孩子们开始轮流背诵林熄教过的药诀，童音混着蝉鸣，惊飞了竹梢头打盹的夜莺。
等伙伴散去，回到家中，林熄突然流出了眼泪，呜咽道:“爷爷，你骗我，说好的等我九岁我阿爹阿娘就回来的呢。”
爷爷摸着他的头，“熄儿，这种东西，说不准的，啊，你爹娘出去采药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啊。”
他粗糙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典籍，递给林熄，“这是爷爷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要收好啊，爷爷以后不在了，你可要好好地把咱家的医术传承下去。”
“哼”，林熄接过那本书，生着爷爷的闷气，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