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梧山的石径已爬上露水。垂落的藤蔓竟如帘幕般自行卷起。跟在后面的祖父眯起眼，看着一只蓝翅凤蝶落在孙儿发梢，蝶翼磷粉簌簌落进晨光里。
"左三步。"老人忽然出声。林熄下意识挪步，原本落脚处的山泉突然改道，在岩隙间犁出新月形水痕。他这才发现，那些游蛇般的溪流总在距他靴尖三寸处转向。
爷爷解开腰间葫芦抿了口药酒："熄儿，你可知为何松针避你衣袂？"
山风恰在此时掠过，万千碧针悬在少年肩头三寸，织成翡翠纱帐。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轻叩岩壁，五十丈外一株老松应声震颤，树皮剥落处显出道剑痕。
"这松树三百岁时遭过雷劫。"祖父指尖聚起青光，"当时它已摸到梵心境门槛。"青光化作游龙绕树三匝，枝桠间忽现七重虚影，最低者如雾霭，最高者似琉璃。
林熄盯着最顶层的琉璃松影："这是？"
"修行七境。"祖父弹指震碎虚影，"通幽境的倒影罢了。再往上..."他忽然剧烈咳嗽，掌心血沫里浮着人影，"等医好你再说。"
正午时分，他们停在一挂瀑布前。爷爷解下药篓，突然将林熄推下深潭。少年惊叫声未出口，水面浮起万千银鱼托住他身体。对岸古榕垂下的气根编织成藤床，稳稳接住坠落的身影。
"灵气如溪，灵根似网。"爷爷踏波而来，脚下涟漪绽成莲纹，"方才托举你的，是方圆十里的水灵。"他扯开林熄衣襟，"你生来便是天地灵枢，故万物亲近。"
潭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鎏金色，林熄掬水的手掌突然顿住——水面倒影里多了对弯曲的羊角。回头望去，通体雪白的山羊正立于三丈外的卧牛石上，琥珀色眼瞳里流转着星图。
"咩——"羊鸣荡起涟漪，惊散潭底银鱼。祖父药锄脱手坠地，枯枝般的手指微微发颤。那羊灵额间金纹骤亮，踏着水面走向对岸，蹄印处绽开冰晶莲华。
林熄刚要开口，祖父已拽着他跃过潭面。羊灵行过的山径泛起月白光晕，两侧古木纷纷退避，露出覆满青苔的石阶。腐叶堆里不时现出半掩的青铜面具。
“十年来，你是第二个被金梧使者接引的人，看来祂也是要死了。”
暮色初临时，他们停在了深渊边缘。羊灵纵身跃入云海，身影破碎的刹那，对岸绝壁传来梧桐枝叶的摩挲声。七条铁索自雾中垂下，每根锁链都穿着具修士骸骨，空洞的眼窝望向他们来时的路。
金梧桐树比山更高。树干流淌着熔金般的脉络，叶片是凝固的火焰，每片叶脉都构成古老篆文。羊灵的身影在树冠重现，化作星光消散于最高处的巢穴。
爷爷突然拉着林熄向后退半步，神木的动静惊飞了林熄发间栖着的青鸟。树根处裂开竖瞳状树洞，传出编钟轰鸣般的话语：
"汝竟敢带他来？"
林熄心口突然灼痛，树影在他脚下扭曲成囚笼状。爷爷白发间渗出冰蓝血珠："种下的因，该结果了。"
万千金叶同时震颤，叶片上的篆文浮空拼成偈语：
王枢启封日
劫火焚天时
瓮中三千泪
可浇涅槃枝
树洞内伸出藤蔓缠住林熄脚踝，将他拖入树中，林熄的呼喊和群鸦惊飞声同时炸响。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自己倒影嵌在金色年轮中，爷爷正与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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