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进冰柜,不想再见了,这个糟心的世界

“姐姐,你死了以后我会替你好好活着的,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要瞒着我好吗?”

梁心竹驻足四顾心中茫然,灰暗暮色阴森雾霾中目力所及,周遭一片尽是废墟焦土,没有建筑,没有草木,也没有任何活物,梁心竹低下头来,原来脚尖对脚尖站着一个不着片缕只靠浓黑长发勉强遮蔽身体的小女孩,清秀精致的五官分明就是梁心竹自己年幼时的模样,此刻正用黑洞一般看不出眼白眼黑的双眼幽幽仰望着自己。

“生鬼,滚开!”

梁心竹突然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怒,对着小女孩的肚子狠命踢出一脚,那小女孩脸色突变,凄厉地尖叫着像一只猕猴一般顺着梁心竹踢出的脚攀援而上,瞬间她的两只胳膊就已经如同冰冷的蟒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了梁心竹的脖颈,突如其来一阵刺痛,那小女孩居然已经死死咬住了梁心竹的喉咙。

剧痛,无法挣脱,窒息,无法呼吸,濒死间梁心竹猛然惊醒,三个月来这个生鬼的噩梦愈演愈烈,近几天无论黑夜白天,每次睡着她都会梦见被这个小女孩死死缠着不放,像榕树气生根绞杀寄主树木,十五分钟的公交车程她已经被勒紧脖子咬死了三次,梁心竹被这个噩梦逼得精神崩溃生不如死,再不出三个月,自己非疯即傻。

公交车报站声起:“单渚村到了。”

阴冷的空气中,梁心竹裹紧外套昏昏沉沉地下了车,走了4分钟才找到一辆共享单车,又花了7分钟才骑到自己租住地下室的农民自建楼。

“死变态!!!”

梁心竹狠狠踢了一脚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门口的铁门,紧锁的铁门默不作声悍然不动,梁心竹自己却脚大拇指生疼钻心,顿时泪如泉涌,她想不通,自己只是因为身材好,就活该被房东花样骚扰吗?

也难怪梁心竹情绪崩溃,她前一晚睡眠障碍几乎整夜无眠,今天毛驴拉磨一般辛苦但毫无价值地劳作了一整天,下班路变换各种交通工具横跨大半个魔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和昏昏沉沉的脑壳,好不容易回到这单渚村本地村民违章自建的七层楼,眼看着就能回到暂时属于她的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小地下室空间独自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的铁门却被锁上了。梁心竹想把气撒在铁门身上,铁门却表示自己也很无辜,丝毫不为所动。梁心竹心里面明镜似的知道肯定又是房东单小帅背后耍的小把戏,锁上铁门就只是为了逼自己去找他拿钥匙开门,借机一厢情愿给她制造一些实为惊吓的惊喜。梁心竹满心不服不忿,这世界未免太不公平,像单小帅那样的人一生下来就在罗马白吃白喝醉生梦死,像自己一样的人就只有一辈子做骡马被剥削被欺压的苦命,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自己做牛做马供养像单小帅这样靠收几十套房租每天吃喝玩乐的寄生虫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被他性骚扰。

然而梁心竹却没有能力作出逃避的选择,只得转身憋着一肚子怨气地去找房东单小帅。

还好单小帅住的不远,准确来说不超过十米开外,就住在同一栋楼的地上一层。梁心竹走到房东单小帅门口,大门却是虚掩着,梁心竹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能玩出什么新花样,二话不说就上前抬起一脚咣当一声蹬开了房门。

梁心竹顿时为自己的鲁莽举动感到后悔,眼前的一幕太辣眼睛了,土豪欧风金碧辉煌的高大客厅里,俗艳大红真皮沙发一侧的贵妃榻上,单小帅玉体横陈正以无比风骚的姿势四仰八叉倒躺着,只在小腹搭着条窄窄的华夫格的黑色毛巾,浓黑散乱的长发半遮半露脸和前胸,一条大长腿却又高高搁在贵妃榻的扶手上,以便让最重要的细节纤毫毕现一览无遗。

“死变态!!!”

梁心竹忍无可忍高声痛骂了一句,迅速背过身去,生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她熟练地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的铁门的钥匙,气哼哼向门外走去。

梁心竹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单小帅家的门,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妥,单小帅费尽心思制造机会让她来欣赏这一幕戏剧化的场景这很正常很单小帅,但是如此死猪般安静一声不吭就太不正常太不单小帅了,最可疑的是,刚刚慌乱间的惊鸿一瞥,梁心竹虽不想看却似乎还是看到了异乎寻常的脏东西,梁心竹毕竟是个才毕业两年的大学生,还是太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还是折返回去,她探头探脑蹑手蹑脚走到单小帅近前,单小帅始终保持紧闭双眼,纹丝不动。梁心竹强忍恶心紧皱眉头俯身仔细看向单小帅两条白晃晃的大腿之间。

这才终于看清楚了,梁心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真的是鲜血,好大一滩鲜血,远看血液的颜色在同为艳丽红色的沙发真皮上很不显眼,如今凑近细看,梁心竹断定这一滩暗红的液体是单小帅两腿间留出的鲜血确定无疑。

别慌别慌,梁心竹捂着胸口提醒自己,这个单小帅平素就喜欢长发披肩涂脂抹粉奇装异服,如今有幸见到他几近全裸的模样反而更觉雌雄莫辨,一直风闻他是个蔷薇弯男,莫非大家都误会了,他其实跟自己一样是个女人?梁心竹是个愿意为了八卦敢闯龙潭虎穴的奇女子,她强压住自己的恐惧,伸出一只右手去挑那条可能掩盖着不可告人的巨大秘密的黑色毛巾。

猝不及防单小帅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梁心竹的手腕,梁心竹再一次失声尖叫。单小帅猛然睁开暗淡无光的双眼,厚施脂粉的俊美面庞上勉强挤出一个邪魅的微笑,两片涂过姨妈色口红的薄薄双唇不断抽动着挤出几个字:“我爱......”。然而就在同一瞬间,梁心竹却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只是本能拼劲全力想抽回自己的右手,不料单小帅却毫不松手,于是整个人都被梁心竹的狠命一拽拉下了贵妃榻。

单小帅软趴趴的肉体从沙发贵妃塌滑落到檀木地板上,发出咕咚一声不大的闷响,梁心竹第三次短促尖叫,然后客厅里便没了任何声音。

到底怎么了?这单小帅是昏迷了吗?梁心竹也听说过这个单小帅跟很多富二代一样都是瘾君子,会不会是吸毒过量?浓浓的烟熏妆让单小帅的眼睛看不出睁闭,梁心竹大着胆子将手指放到单小帅多半是整过容的刀削般坚挺的鼻尖前,没有呼吸,又将两只手指肚放到单小帅天鹅般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没有脉搏。

这好好一个本来应该是人生大赢家的有钱小帅哥难道就这么草率地死了?天生胆大心粗如梁心竹现在也已经慌了心神,连尖叫都没了激情,本来也是,偌大的客厅,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死人,叫给谁听呢?梁心竹本能地捂着自己的嘴后退着就想撤离,咣当一声脆响,原来是碰倒了一个空啤酒瓶,梁心竹这才注意到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空啤酒瓶,旁边居然还有一支注射针筒,银色针尖闪着寒光。

梁心竹现在已经完全没了主张,纠结了几秒钟,只得拨通了110,不是她想多管闲事,她在现场留下这么多痕迹,如果现在一走了之,反而明天一早就要被当成杀人嫌犯抓起来了。

来了七八个警察,怎么解释也没用,梁心竹还是被警察当成嫌犯带回了派出所,关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拘留室。

唉,今天真的是倒霉透顶了,还能怎么办呢,认命躺平吧,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老娘今天也正好失业了,晚上也睡不着觉,大把时间陪你们玩。

什么破地方,连个手机信号都没有。梁心竹焦急地想要上网查一下自己的乳腺癌活体检测报告,女人为什么要长这么个累赘,就是为了能比男人多得一种癌症吗?还想让女人生孩子?休想!绝种?绝种管我什么事情?凭什么生孩子就是女人单方的责任?要生大家一起生,要么大家都别生。

心烦意乱呆坐了一会儿,梁心竹居然开始觉得这拘留室有些熟悉亲切,还真是,跟她租住的地下室格局十分相似,规规矩矩的黄金比例长方形,没有窗户,除了一张桌子,几乎没什么家具,哦,不对,有个最关键的差别,她的地下室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但是,有床又有什么用呢?梁心竹快被睡眠障碍逼疯了,不吃安眠药吧,每天晚上通宵数羊数到成千上万,白天行尸走肉半梦半醒,吃安眠药吧,又怕伤了自己唯一有价值的生产资料---脑子,这就是梁心竹的宿命,不吃安眠药就变成疯子,吃安眠药就变成傻子,也许还有一条中间道路,半疯半傻?配比怎么控制?会不会弄巧成拙搞成又疯又傻?

梁心竹胡思乱想着等了好久,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才进来两个女警察,一个御姐范儿英姿飒爽,一个乙女风强作严肃,御姐范儿警察例行公事威严地板着脸问话,乙女风警察一声不吭埋头记录。

“姓名?”

“梁心竹。”

“性别?女。年龄?”

“二十四。”

“学历?”

“大本。”梁心竹自问自己肯定算得上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好学生好青年,埋头苦读十六年就是为了换一个给老板当社畜的资格,讽刺的是插标卖首给人做牛做马还没人肯要。

“职业?”

“程序员。”

御姐范儿警察挑起眉毛重新审视了梁心竹一眼,小警察则停下记录的笔,毫不掩饰地从头到尾上下打量了梁心竹一番,目光中满是诧异,分明就在很不友好地质疑:女生也能做得了程序员?

唉,女人最不相信女人,女人最能为难女人。

“工作单位?”

“没有。”

“?”

“我在一家软件企业当了两年实习生,今天下班前刚刚被通知裁员了。”也不怪老板,AI当程序员只用付电费就可以了,还不用睡觉,能通宵加班。

两个女警察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放松的神情,摆明了仿佛就是在说:我早就料到了,女生怎么能做得好程序员呢?

御姐范儿警察关切地说:“嗯,经济大环境不太好,那你还是应届毕业生身份啊,应该去街道上做个登记。小景,你帮梁心竹登记一张五失人员表吧,失业。”

小景扫了一眼五失人员登记表,插话问道:“有什么具体需要帮助的事项吗?”

梁心竹略微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还好吧,房租已经交了一年,消费归零,就当减肥了。”

“房租交了一年?”小景吃惊不小,夸张地张圆了小嘴。

“嗯,交一年有优惠。”梁心竹含糊的回答,其实是中了房东单小帅精心设计的圈套。

“婚姻状态?”御姐范儿警察继续问讯。

“未婚。”

“有男朋友吗?”

“跑了。大学同学,魔都毕业一年多没找到工作,回老家去了。”梁心竹真心不怨恨前男友,自己有时候实在扛不下去了,也想去找爸妈啃老算了,可是自己的爸妈早就离婚天各一方,白纸黑字抚养责任终于大学毕业。

“哦,小景,你五失人员情况表再注意登记一下,感情失败。”

“你跟单小帅除了房屋租赁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其它关系吗?”

送命题来了,梁心竹读了十六年的书可没有真的像老爸说的那样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梁心竹很明白,别看这御姐范儿警察佯装在看租房合同似乎问得轻描淡写,这道是非题梁心竹如果勾选了“是”,她这个晚上可就别想走出这个小房间了。

“没关系。”梁心竹斩钉截铁地回答。

终于御姐范儿警察问完了,应该是过关了吧。小景看看手中的五失人员情况登记表又问道:“没有精神失常的情况吧?”

“三个月睡眠障碍算不算?医生说睡眠障碍跟抑郁症一样也是一种精神疾病。”也没必要跟警察说太详细吧,睡眠障碍分很多种情况,医生说梁心竹的问题非常特殊,病因是大脑中梦门不能正常闭合。

“三个月?正好是你从单小帅租房的时间嘛。”小景随意说道。

梁心竹一愣,警察果然更敏感,自己之前还就真没这么关联过,自己睡眠障碍的毛病难道跟单小帅或者地下室有关?但是这么一关联自己会不会就有了杀人动机?

御姐范儿警察却无意深究,站起身来对年轻女警察说道,“也登记上吧。小景,你明天一早把梁心竹的五失人员情况登记表带到居委会去,跟他们做好信息同步。”

小景却撒娇状拉长音调用夹子音说道:“范姐~~~”然后就两眼水汪汪小猫般仰头望着范姐笑而不言。

被称作范姐的女警察旋即就反应了过来:“服了你了,批准你明天上午调休吧,下午送过去就好了。”转身对梁心竹说道,“感谢配合我们的工作,麻烦再耐心等待片刻,我们核对好情况,没有异常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

御姐范警察口中的这个“片刻”到底是指多长时间?不是“一刻”才十五分钟吗?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墙上的挂钟指示已经渐近午夜十二点。梁心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墙上挂钟时针和分针的走位跟世界末日钟一模一样,差九十秒就要到核战争世界末日了,搞笑,过几分钟就要世界末日这种说法已经说了几十年了,最近一次世界末日调整是2023年1月23日,然后距离世界末日的指针就一直停留在九十秒没有再挪过窝,一贯好学生人设的梁心竹的问题可就来了,这世界末日上的一秒到底表示多久呢?还有,世界末日会永远停留在九十秒后不会实际到来吗?估计没有人真正希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等哪天有人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可以含笑九泉了,因为估计就是地球上的人类全部一起陪着他死了。大家一起死?好像也不算太坏的结果,怎么自己居然会有点憧憬?!

梁心竹正在像这些天上班时那样魂游九天之外,门突然开了,是那个年轻一点的女警察小景打着哈欠:“梁心竹,抱歉让你久等了,你可以走了。”

梁心竹一言不发漠然站起身来,我能不说“没关系”吗?也太违心了吧。

深更半夜,派出所里面仍然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夫妻琐事抓破脸的,兄弟喝醉了打破头的,最惨的莫过于丢了孩子一家人互相埋怨的,叫骂声哭闹声此起彼伏,这个世界果然是越夜越疯狂,小景见怪不怪熟视无睹,梁心竹则累的没精力八卦,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往门外走,没想到竟是小景忍不住好奇先开了口:“你的地下室怎么会摆着一个那么大的冰柜啊?比床还大,你不觉得很占空间吗?而且根本就没插电。”

警察也是人,女警察也是女人,女人八卦的心永远是相通的,如果白天被问道这个问题,梁心竹能眉飞色舞聊上半个小时,可是梁心竹现在实在太累了,只想尽量化繁为简:“房东疫情期间买的,疫情结束了就闲置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相当复杂曲折,不过这大半夜的梁心竹实在没有心情给陌生的小景讲这么长的故事了。

小景“哦”了一声,觉得梁心竹的解释不甚合理,但毕竟冰柜藏尸也没有真的发生,所以这个冰柜也就跟案情毫无关系,她也就不方便继续追问。

梁心竹也忍不住好奇反过来问道:“单小帅还好吧?”梁心竹小心翼翼避讳“死”字,希望奇迹发生。

“好不了,好的话能留你到现在吗,送到医院前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报警,像他这种独居的人,有时候死亡几个月尸体高度腐烂了都没人发现。”

“嫌犯有线索吗?”

“嫌犯?没有嫌犯,很遗憾,这只是一起意外,明天就可以结案了。”

什么?这么草率?

梁心竹歪歪扭扭踩着共享单车回家,真是见了鬼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一圈一圈单调地瞪着脚踏,梁心竹倒反而仿佛已经睡着了。

空气污染的缘故,魔都的夜空永远是黯淡的,今晚更是晦暗,没有月亮,零零落落三五颗星星有气无力地放着惨白的光,出工不出力的态度像极了被睡眠障碍深度困扰的梁心竹上班的状态,一圈一圈蹬着,梁心竹的上下眼皮不断靠近,眼看就要黏在一起了,梁心竹能感受到来自地府的睡神修普诺斯正用魔棒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将梁心竹残存不多的自主意识敲出脑壳。还好眼看着前面不远就是自己租住地下室的七层小楼了,不然梁心竹估计要睡倒在大马路上了。

突然身边紧擦着蹿过一辆疾驶的电瓶车,无声无息鬼魅一般,饶是这么快还是捎带着将一股子难闻的卷烟味道送进了梁心竹的鼻腔,让梁心竹瞬间略微清醒。这么晚会是什么人呢?难不成无巧不成书被自己撞上了害死单小帅的变态杀人狂?梁心竹警惕地张望,却见那电瓶车已经在自己租住地下室的七层楼下刹停,一个斜叼着烟卷的黄毛拎着个塑料桶下了电瓶车,三两下就在大楼立面墙上用油漆刷了一个斗大的拆字,还潇洒地在拆字外面画了个圈,然后便上车扬长而去,转眼便消逝在茫茫夜色里。即使夜色之下眼睛中负责识别颜色的视锥细胞工作非常吃力,梁心竹还是能看出那个还没有干透的拆字是血腥的大红色,困在圈中的拆字像没有死透的生物在墙面上缓缓蠕动。

人死茶凉?人刚死不到一个晚上,楼就要拆了?可是梁心竹被单小帅花言巧语骗得已经交了一年房租,现在人死了,楼要拆了,这楼本身就是违建,这一间地下室更是单小帅奇思妙想出来的违建中的违建,两人根本没签租房合同,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转眼梁心竹也骑到了楼下,她锁好单车,驻足四顾心中茫然,这才发现附近这一大片几十栋农民违建楼都已经刷成了拆字的海洋,这一片违建楼的背后就是军事禁区数丈高的森森高墙,阴冷夜色里,雾气翻滚,几十栋刷着拆字的造型粗陋的违建楼活像一群胸口缀着圆形禽兽补子的满清僵尸,反正都是反面角色,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但是那里却有着梁心竹临时的家啊,以后越来越难找到房租便宜的地方了,梁心竹怅惘到绝望,以前还怨恨单小帅阴谋诡计让自己租住了一间诡异的地下室,可是从今以后这地下室想住也没得住了。这世界好冷,风如刀割,心如死灰,鼻涕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梁心竹垂头丧气地走到楼梯间,铁门已经被人打开了,估计是警察打开的,梁心竹走过铁门,犹豫了一下,第一次自己锁上了这道铁门,阴暗逼仄的楼梯间里没有灯,铁门一关顿时漆黑一团,她打开手机电筒,恍恍惚惚跟着幽幽一束光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到了地下室的门前。梁心竹从坤包里面摸索出钥匙,转动地下室房间的门锁,进门的瞬间脚上却踢到了什么东西,梁心竹打开房间电灯,低头一看,是一个塑料袋,俯身捡起来查看,原来是一杯奶茶,品名就煽情地写着“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完全看不出具体口味,大半个晚上过去了,原本应该是热气腾腾的奶茶早就秋风一般冰凉,梁心竹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房东单小帅送给自己的惊喜,现在想想单小帅也还不错,可惜他已经死了,梁心竹突然觉得自己也够变态,单小帅活着的时候自己对她百般嫌弃,现在人死了倒是念起他的好了,但是如果他还能再活过来让一切重来一次呢?梁心竹觉得自己还是会嫌弃他,这就是爱和人生的悖论,已经得到的便是理所应得的,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梁心竹进了房间,呆呆扫视了一眼这个自己临时的家,跟拘留室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狭小,昏暗,简陋。梁心竹没有心情喝奶茶,她将那杯“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和自己的双肩包坤包一起随手摆在床边的书桌上,在床边坐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抑自己紧张的心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良性、良性、良性”,一边紧张到十指微颤地打开手机查看。

看完自己的肿瘤活检报告,梁心竹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瞬间吸成真空,紧接着便泪如雨下,确诊乳腺癌晚期,而且已经转移,这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牛马背上压下的最后一根稻草,梁心竹相信这个世界已经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

梁心竹和衣躺在床上独自哭了很久很久,眼泪和鼻涕都流干了,清醒像一把钝锯子反复硬生生锯割着她麻木的神经,大约地上快要天亮了吧,梁心竹坐起身来,将剩下的小半瓶安眠药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吸了一大口“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喝不出口味,唯一的感受是冰冷,梁心竹清晰地感觉到这冰冷在体内行进的路径,丝滑的奶茶像一条蛇,零落的药片像蛇的鳞片,冰冷的蛇身从梁心竹的喉咙自由落体滑下,滑进食管,再滑到胃部,然后寒意扩散,冷彻全身,梁心打了一个寒颤,虚弱地站起身来,打开了冰柜的电源,关掉灯光,地下室顿时陷入地狱般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几年来第一次开始工作的冰柜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咔咔作响,像从千年昏睡中被唤醒的恶魔全身关节都在舒展发出的那种咔咔声响。

梁心竹在黑暗中又呆立了片刻,爬进了冰柜,躺倒,有点硬,好冷,冰柜的玻璃盖板缓缓自动闭合,高价订制的冰柜就是不一样,这么智能,梁心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好早啊,2024年12月14日4时7分,关闭手机,整肃衣衫,以遗体的标准姿势端正躺好,梁心竹最后隔着玻璃盖板看了一眼这个无情抛弃她的世界,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团昏暗混沌,没什么可留恋的,来了,好香甜的空气啊,梁心竹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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