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顺着檐角铜铃滴落,将崔令仪的月白襦裙洇出深浅斑痕。碎瓷片硌得膝盖生疼,她却盯着东厢房檐下的鎏金鸟笼——那里头关着嫡姐宝璋新得的绿腰鹦鹉,正把金谷啄得满地碎金。
"五姑娘何苦替三郎顶罪?"秦嬷嬷第三次摸向袖中的软垫。
令仪摇头,目光掠过砖缝里挣扎的蚂蚁。她知道这些碎瓷的来历——昨儿宝璋摔了整套越窑茶具,此刻它们正代替家法,惩戒她替三哥崔明简顶下的罪过。
东厢房突然"哗啦"一声。宝璋的尖叫刺破晨雾:"什么腌臜书卷!也配与《女则》同放!"
半片染着朱批的纸页飘落庭中。令仪猛地抬头——那是母亲留下的《昭明文选》,扉页"河畔青草,非独春色"的簪花小楷,正被宝璋的蹙金绣鞋碾进泥里。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却只能攥紧裙角。晨风拂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松烟墨气味。
"三郎君归府——"
令仪瞥见角门闪过月白襕衫的衣角。崔明简贴着墙根往书房溜,后襟沾着西市胡饼铺的芝麻粒,怀里鼓鼓囊囊不知揣着什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让开!"
令仪还未反应过来,一匹黑马已冲至眼前。马背上的玄衣男子勒缰不及,马蹄堪堪掠过她发梢。铜活字发簪"叮"地坠地,滚到青砖缝隙间。
"姑娘可好?"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令仪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那是将门裴氏的少将军,裴琰。他翻身下马,玄色缺胯袍上沾着晨露,腰间虎符在曦光中泛着冷光。
令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膝盖传来刺痛:"无碍。"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裴琰微微一怔。他弯腰拾起铜活字,指尖触到发簪上细密的刻痕——那是《千字文》的活字模。
"父亲到!"
深青官服掠过湿漉漉的庭院,崔文澹腰间玉佩与书匣相撞,发出沉闷声响。令仪数着他的脚步——第七步时果然驻足,那是母亲生前栽的白玉兰所在。
"明简的《五经正义》注疏……"
"回老爷,三公子说头疼……"
"让他去祠堂跪着!"官靴转向满地碎瓷,"这些腌臜东西,速速清理。"
王妈妈带人上前时,令仪忽然按住那片藏起的瓷片:"妈妈且看,这冰裂纹倒比整器更妙。"
众人怔神间,墙头传来扑棱声。宝璋的鹦鹉挣脱金链,叼着半页《文选》在檐角扑腾,脆生生学舌:"河畔青草!河畔青草!"
崔文澹拾起飘落脚边的残页。墨渍与发黄的笺纸重叠,指尖在"非独春色"四字上停留一瞬,终是任其飘入沟渠。
暮色四合时,令仪就着烛火修补残页。忽然发现"河畔青草"的"青"字墨色迥异,刮去表层后竟显出靛蓝纹路——正是晨间在裴琰虎符上瞥见的突厥狼目纹。
她摩挲着铜活字发簪,想起裴琰拾起它时微蹙的眉。那瞬间的对视,仿佛有什么在心底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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