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是被某种湿冷的东西舔醒的。
睁开眼时，他正趴在一株发光的蕨类植物上。紫色叶脉间流淌着荧光，将四周嶙峋的怪石照得如同幽冥鬼域。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味，他抬起手掌，发现那些黑血已经凝固成蛛网状的纹路，从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肘。
"醒了？"
少女背靠青黑色岩壁，月白旗袍沾满泥污。她正在擦拭那支紫玉箫，箫管上多出几道细密的裂纹。"我叫苏瑾。"她头也不抬地说，"你昏迷时说了七遍'爷爷在鼎里'，看来林氏守墓人的通灵天赋还没被凡尘浊气完全污染。"
林秋撑着岩壁想站起来，左脚踝传来钻心的疼。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腿裤管撕裂，伤口覆着层半透明的胶状物，正在缓缓吸收皮肤上的黑血。"这是...？"
"星髓。"苏瑾弹指将玉箫别回腰间，月光石耳坠在暗处泛着冷光，"九嶷山特产，能暂时压制你血脉里的蚀骨毒。不过别高兴太早——"她突然揪住林秋衣领，将他整个人按在岩壁上，"说，林老太爷把《天工开物·星葬篇》藏哪了？"
岩缝里渗出黏稠的液体，顺着林秋后颈往下流。他盯着苏瑾颈间的蝶形玉佩，突然发现那玉雕翅膀上的纹路，竟与青铜鼎上的应龙鳞片完全吻合。"我不知道什么星葬篇。"他忍着肋骨处的剧痛，"爷爷失踪前只留下血玉..."
苏瑾眼中紫芒暴涨，身后岩壁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星图。林秋胸口血玉骤然发烫，那些星辰投影竟开始逆向旋转。当北斗第七星划过天枢位时，苏瑾突然闷哼着松手后退，指尖迸出细小的血珠。
"果然..."她望着自己灼伤的手掌苦笑，"苏林两家的血脉禁制还在生效。"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林秋这才看清他们所处的环境。发光的藤蔓缠绕着倒悬的山峰，青铜锁链贯穿云层连接着九座星形祭坛。在最近的那座祭坛下方，隐约可见半截插入地表的巨型剑柄，表面覆盖的蓝紫色苔藓正随着鼓声节奏明灭。
"那是荧惑守心剑。"苏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秦代星官用陨铁所铸，剑身长七丈七尺，曾镇杀过化蛇。"她突然扯开林秋衣襟，"看好了！"
少年苍白的胸膛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九枚暗红色星斑，排列成残缺的斗杓图案。最亮的那颗正好对应心宿二的位置，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星骸烙影。"苏瑾的指甲划过星斑，带起一串细小的火星，"每解开一道封印，就会亮起一颗命星。当九星连珠时——"她突然掐住林秋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你猜那些被封印在归墟里的古神，会不会顺着星路爬回人间？"
鼓声陡然急促。
发光的苔藓突然成片熄灭，黑暗中亮起无数幽绿的光点。苏瑾反手甩出三张符纸，燃烧的朱砂在虚空画出赤色结界。"是戍灵。"她将玉箫横在唇边，"抱元守一，听见什么都别睁眼。"
箫声起时，林秋感觉有冰冷的手指在抚摸他的脊椎。结界外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夹杂着类似陶瓮破碎的闷响。当某个湿漉漉的东西贴上结界时，他闻到浓重的鱼腥味。
"闭眼！"
苏瑾的呵斥声与箫声同时拔高。林秋死死攥住血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爷爷教他临摹《瘗鹤铭》的情景。那时砚台里总泡着朱砂，老爷子说摹碑要带三分杀气，笔锋才能劈开阴阳界。
腥风扑面而来。
结界破碎的刹那，林秋本能地挥出右手。血玉迸发的红光中，他仿佛看见自己掌心钻出青铜锁链，将扑到眼前的黑影绞成漫天磷火。苏瑾的惊呼声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锁链倒灌进血管，在他左眼瞳仁里凝成霜花状的纹路。
"你..."苏瑾的玉箫抵住他咽喉，"刚才那招'锁龙诀'，谁教你的？"
林秋茫然摇头，掌心锁链正化作光点消散。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那些幽绿光点的主人，竟是数百具身披青铜铠甲的骷髅。它们保持着冲锋的姿势被定格在星光中，盔甲缝隙里不断涌出黑色沙粒。
"戍灵军。"苏瑾用箫尖挑起一捧黑沙，"汉武帝时期失踪的镇星军，看来是被献祭在这里当守墓奴了。"她突然拽着林秋扑向右侧，一道血月般的刀光擦着他们衣角掠过，将整块岩壁削成两半。
林秋在碎石飞溅中抬头，呼吸瞬间停滞。血月不知何时爬上天穹，月光里悬浮着十八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燃着幽蓝火焰。最中央的灯盏上站着个戴傩面的黑影，手中长刀正在滴落墨汁般的液体。
"退到剑冢去！"苏瑾咬破舌尖喷在玉箫上，紫芒暴涨成光幕，"那是掌灯人，他的刀能斩断因果线！"
林秋踉跄着朝巨型剑柄跑去。身后传来金铁交鸣的巨响，苏瑾的箫声里混入了某种古老的语言，每个音节都震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当他终于摸到剑柄上的苔藓时，那些蓝紫色植物突然疯狂生长，顺着指尖缠上小臂。
剧痛让林秋跪倒在地。苔藓正在吞噬黑血，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的经络。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竹节拔高的脆响，左眼里的霜花纹路蔓延到脸颊。混乱中，血玉自动飞向剑柄顶端的凹槽，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地动山摇。
荧惑守心剑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蓝紫色苔藓尽数脱落，露出剑身上密密麻麻的星象图。林秋被某种力量托到半空，九枚星斑在他周身旋转成光轮。下方传来苏瑾的喊声："握住剑柄！你祖父在剑眼里留了东西！"
当林秋的手指触及剑柄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他看见穿深衣的祖父站在相同的位置，将血玉按进凹槽；看见神似苏瑾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民国年间的老宅门口，伞面上画着逆飞的北斗；最后看到的画面让他浑身血液冻结——失踪的爷爷正跪在青铜巨门前，七窍不断渗出黑血，而门缝中伸出的苍白手掌，戴着一模一样的蝶形玉佩！
剑柄突然迸发冲天光柱。
林秋在强光中坠落，苏瑾的惊呼变得遥不可及。当他再次触地时，发现自己跪在铺满玉屑的祭坛上。九根盘龙柱环绕四周，每根柱顶都悬浮着星图残卷。正前方的青铜碑刻着鸟虫篆，裂纹处不断渗出银白色液体。
"星葬之地..."林秋不自觉地念出碑文，那些晦涩的文字突然活过来，顺着他的视线钻进瞳孔。当读到"以血饲星，以身镇渊"时，胸口星斑突然同时灼烧，疼得他蜷缩成一团。
"这么快就找到星枢祭坛了？"
戏谑的男声自头顶传来。林秋抬头看见个穿中山装的青年坐在盘龙柱上，手中把玩着三枚青铜钱币。当青年转过脸时，林秋险些惊叫出声——那人左眼戴着黑色眼罩，露出的右眼竟和他一样生着霜花纹路！
"别紧张，按辈分你该叫我七叔公。"青年抛起铜钱，它们在空中组成残缺的奎宿图案，"不过现在的小辈都不讲究这些了。"他突然闪现在林秋面前，冰凉的手指按在少年心口，"让我看看...才觉醒两重封印？林老头果然心软。"
林秋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青年身上的檀香味让他想起爷爷书房里的线装书，那些书脊上也残留着类似的气息。"您认识我祖父？"
"何止认识。"青年指尖燃起青焰，在林秋胸口烙出第三枚星斑，"三百年前他把我困在荧惑位时，用的就是这招锁龙诀。"剧痛中，林秋看见青年眼罩下渗出银光，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团旋转的星云！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
青铜碑上的裂纹急速扩张，银白色液体汇聚成漩涡。青年拎起林秋的衣领甩向碑面："该去拿你的伴生礼了，小子。记得小心苏家人，她们祖上最擅长..."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已化作流沙消散。
林秋撞进液体漩涡的刹那，听见苏瑾在极远处呼喊。无数星光灌入七窍，他在朦胧中看见星河深处蛰伏的巨影——那是一条缠绕在星环上的应龙，每片龙鳞都刻着林家先祖的名字。当龙瞳睁开时，林秋终于看清盘旋在龙角间的身影。
那是浑身浴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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