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2845年(公元2004年)。
中原省南申市曾县。
梁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谢天,两人才刚认识没几天,而且谢天是个典型的老实巴交的IT直男,乙里乙气的乙方,但是梁心莫名就是觉得谢天上辈子欠了她什么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天生冤家,一见如仇。
梁心大学毕业后上班的第一周就被派到外地做软件项目需求调研,陪同的是刚刚中标的小外包公司的项目经理谢天。
商务车开离省道没两分钟就停在一个碎石铺成的简易停车场,前面矗立着一道崭新的牌坊式的大门,门楣上几个阴刻的行楷大字:“卧神洞”。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南申当地的接待人员小杨主动抢着跑去一旁的售票处买回了门票,梁心接过票一看,五元一张,也太便宜了,这票价能瞬间穿越二十年啊,但是只有两张票。小杨解释道:“这个景点我们都去过,这次就不进去了,在车上歇会儿。”
梁心只好不情不愿地跟谢天两人一起进去,谢天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要帮梁心背挎包,梁心貌似礼貌实则嫌恶地一口回绝。难怪票价这么便宜,这景点也够山寨的,门口连个检票的人都没有,两个人只得自顾自自行进门。一进门两人就被给了一个下马威:迎面一段长长的陡峭的石梯直插高高的山顶,谢天穿的是运动款的皮鞋,步履还算轻松,梁心却因为完全没料到今天还要爬山,穿的是商务款的中跟皮鞋,爬了没几分钟就开始气喘吁吁,虽然一路风景如画,移步换景,梁心只能专心爬坡,也没心思欣赏。几分钟后,梁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谢天再次要求帮梁心背包,梁心这次也就没有推辞。梁心一路都没有开口,为了避免尴尬,不爱聊天的谢天反倒是先起了个话题:“小梁,你看过电影《小花》吗?”
“没有。”梁心是听说过这部电影的,只是现在全力攀登高峰,不想说话浪费丝毫气力,所以也不愿意多做解释,不过她心里有点纳闷,这个谢天比自己大了有这么多嘛,怎么会看过这么老的电影。
“《妹妹找哥泪花流》听过吗?”
“听过。”爱说话的梁心现在反而惜字如金。
“《妹妹找哥泪花流》就是《小花》的主题曲,电影是长篇小说《桐柏英雄》改编的,电影里面真假小花的故事就发生在桐柏山这里,桐柏山的风景确实秀美幽静,名不虚传。”
梁心刚才一直觉得这个景点哪里不对头,现在经谢天一说“幽静”才反应过来,两人从进大门开始,自始至终没见到过一个游客,也没见到过一个工作人员,这未免也太“幽静”了吧。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只见山顶是一片平地,平地对角走到尽头是一个崭新的朱红亮漆的凉亭,凉亭正中是常见的赑屃驮石碑,石碑上阴刻着竖排的《卧神洞的传说》云云,谢天逐列浏览,梁心却毫无兴趣。这凉亭正是这座山的制高点,两人在亭中居高望远,极目远眺,四周景色满目葱茏,郁郁苍苍,仲夏时节深深浅浅的绿意颇为治愈,梁心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一时看不出这景点的主角“卧神洞”在何处。
梁心和谢天两人正在东张西望,来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面相非常和善,乍一看这人跟梁心眉眼还有几分相似,而且两人都是皮肤出奇得光洁白嫩,谢天不由地来回打量了梁心和那中年妇女好几遍,很想说点什么,但是I人性格使然还是忍住了没多嘴。
梁心以为这中年妇女是工作人员,不料她开口却是:“两位看个手相吧?”
梁心起了好奇心,她好奇的点是:“这个景点都没有游客,你在这里算命能有生意吗?”
那中年妇女却并未尴尬:“现在没人是因为快到关门时间了,上午的时候还有人呢,这个公园很小,游客一般最多逛个半个小时就走了,都是去玩太白顶顺便过来的。”说着就自顾自地拉住了梁心的双手,大呼小叫:“小姑娘,你这十个指纹都是簸箕,应在女子身上可是大福之相啊,这叫做十全十美!”且不论真假,这马屁话梁心听着倒也受用,那妇女趁热打铁,“看个手相呗,你们两个人我就按一个人收钱。”
谢天来了好奇心:“这话怎么理解?收一份钱我们两人各算一命?”
“不是,我就算你们两个人今生今世能不能幸福安康。”嘴上边说话那女子又强自拉住谢天的双手查看,顿时脸上现出讶异的神情,不知何故却不再吭声,又埋头将谢天十指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然后抬头不可思议地反复来回打量梁心和谢天两人,自己双手不自觉紧紧捉着谢天的双手忘了松开。
梁心一听那女子的乱点鸳鸯谱就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不愿理睬这个江湖骗子。谢天慢半拍,这才醒过神来明白这算命的女人是把自己跟梁心误解为一对情侣或夫妻了,哑然失笑,心中暗想这个算命的委实也太不靠谱了,也懒得解释,只是用力抽回自己的双手说道:“谢谢不用了。打听一下,这卧神洞怎么走?”
梁心却打断了谢天的问话:“不用问了,就在脚下。”
那边谢天刚刚问完话自己也已经发现了答案。原来这卧神洞就在两人脚下,两人还东张西望找了半天。凉亭面向悬崖的这一侧栏杆实际上是个活动的对开门,可以推开,景点设置这么一道门的目的估计是为了管理方便,随时可以上锁禁止游客通行。梁心从栏杆对开门上向外探了一下头,迅速又缩回了脖子。谢天推开门往外看去,准确说是往下看去,不禁也吓了一跳。脚下原来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几乎完全垂直的崖壁之上,横生的矮树和灌木杂草掩映之下,是紧紧贴着崖壁的七八段木质的扶梯,扶梯不断之字形来回折返向下,三五十米之后好像就莫名其妙地中断了,扶梯尽头再往下就是数百尺深的崖底,崖底巨树环抱之下隐约好像还有一个碧绿的水潭,水潭对面依稀似乎是一个桃林掩映不见人踪的古朴村庄。
谢天犹豫了一下,对梁心说道:“这里好像还蛮危险的,你害怕的话就别下去了,我下去给你拍几张照片上来好了。”
梁心本来是不打算下去的,但是听谢天说到“害怕”二字却反而犯了不服输的脾气:“我好歹也算军人,这能有什么好怕的,你先下,我也跟下去看看,反正来都来了。”
谢天谨慎地握紧木梯扶手,一点点试探着脚步慢慢拾级而下,梁心刚刚上了木梯就已经被脚下的深渊和踏板轻轻的吱扭声吓得一手冷汗,心中无限后悔不该逞能,暗暗希望谢天能再次出言劝阻,不料谢天只是适时体贴地高高伸过来一只手,梁心此刻也无暇顾及其它,毫不犹豫一把紧紧攥住了谢天伸过来的手。两个人极其缓慢地一级一级台阶小心摸索着向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彼此紧握着的两只手已经满是冷汗,终于两人四只脚都踏上了最底层的木板,原来这扶梯的终结之处正是那传说中的卧神洞的洞口。这个洞口仅够一人弯腰通行,谢天心想,难怪石碑上说这个山洞是野游的登山客在遥控航模拍摄的照片上偶然发现的,这么小的洞口很容易就被悬崖上横生的小树和灌木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先后低头钻入山洞中,洞里面却突然变得异常宽敞,洞中还摆放着一些极端质朴的原木家具,搞笑的是,洞顶边角却装饰了俗气的彩灯,五彩颜色还定时切换,让本应该仙风道骨的世外神仙洞天秒变小镇廉价舞厅,山洞的最尽头是一面乌黑锃亮的石墙,上面画了不少到此一游和某某爱某某之类的涂鸦,黑墙角落里有一支粉笔,谢天走过去捡起来也想画上几笔,却瞥见梁心鄙夷的眼神,凛然将粉笔重又丢在了地上。
梁心双腿双脚都累得直打哆嗦,见正中大木桌边上有几个简陋的木凳,便抓紧时间坐下休息片刻,不料她坐下后一抬头就被眼前灵异的景象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无暇多加思索惊声叫谢天也坐下抬头观看。
大木桌边上靠墙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头正上方的一片洞顶挂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蛛网典型的几何构图一丝不苟,这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正中央几道异常粗大的蛛丝分明构成了一个甲骨文的“心”字,梁心认得,因为跟她胸口徽章上的“心”字一模一样。梁心今天也戴着那个“心”字的徽章,她怕谢天不认得,就用手指指蛛网中央的“心”字,又用手指指自己胸部佩戴的徽章,出乎梁心意料的是,这次谢天没有像之前一样一有机会就盯着她的胸部看,谢天告诉梁心,他早就注意到她佩戴的徽章上的这个甲骨文的“心”字了,他对先秦文化特别感兴趣,碰巧认识和记得这个“心”字,不是说他记性好,而是这个甲骨文的“心”的造字也太象形太好记了,跟心脏的解剖结构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毫无二致。其实这其中还有个更直接的原因,只是两人刚认识不久,谢天还不觉得可以跟梁心讲太私密的事情。
两人一起盯着蛛网正中央的“心”字发呆,百思不得其解,甲骨文的“心”字周围正好是一个爱心的形状,字的腰部偏上则是两道不相连的短横,酷似将一个心脏划分为两个心房和两个心室,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两道短横,怎么可能只有一端附着在“心”字的外围轮廓,而靠“心”字中央的那一端却悬浮在空中?梁心和谢天凑近仔细观察,两个人的额头已经抵到一起,才看清楚这两条短横之间居然有一条极细的丝线相连,这个蛛网的主人难不成是西游记里面的蜘蛛精吗?
两个人正在对着蛛网正中的“心”字面面相觑,蛛网的主人从洞顶拉着一根亮闪闪的蛛丝,华丽丽飞速而下,精准地刹停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正中央焦点,两人定睛观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小蜘蛛而已,平时害怕小虫子的梁心此刻却鬼使神差地丝毫没想到躲避,两人都目光呆滞地看着这普通的小小蜘蛛开始有节奏地荡秋千般地左摇右晃,左摇右晃,左摇右晃,昏暗的灯光随之有节奏地切换色彩,一分钟后,梁心和谢天两个人都昏昏然坠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梁心被谢天推醒,讶异自己居然窝在如此粗砺不堪的木床上沉沉睡了一觉,而且连口水都挂到了嘴角,谢天手上正拿了一张纸巾好像在犹豫是否要帮她擦掉。谢天见梁心醒来,尴尬地说道:“你的电话响了很久了。”
梁心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一边劈手抢过谢天手上的纸巾擦拭嘴角的口水,一边按下手机的接听键,电话里传来南申的接待人员小杨的急切的声音:“小梁,打了你十几遍电话了,赶紧出来吧,景点要锁门我一直拦着他们呢!”
梁心连忙整理好衣衫,起身与谢天先后钻出出洞,谢天很自然地一手拉着梁心的手一手从旁搀扶没睡醒般迷迷糊糊的梁心,梁心虽不敢躲开却不愿意搭理谢天,也不愿意询问谢天是否也睡了觉,有没有也做梦,因为她自己刚才做了一个超长篇超真实的梦,在梦里她居然死皮赖脸倒追了谢天十年,被吵醒的时候好像才刚刚得手!没有比这更加羞耻的事情了,还好梦里面谢天最后被一箭射死了,略解梁心心头的恼怒。
回到山顶,脚踏实地,梁心立刻抽回还被谢天抓着不放的一只手,心神甫定,梁心恢复常态,八卦好奇心又重新燃起,梁心四周张望仔细寻找那看手相的女人,但那看手相的女人却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梁心无意间瞥见谢天也在左顾右盼,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寻找那看手相的女人,但她也不愿意跟谢天明白说出自己的心思,她现在只看一眼谢天都觉得又羞又恼,心烦意乱,上天啊,你行行好吧,能让这个讨厌的八分男永远在自己面前消失吗?
梁心问苍天,我能不能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讨厌的男人呢?
咦?哪里不对?这个景点不是叫“卧神洞”吗?“卧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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