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元年。
武关道临湍驿。
那年才十岁的小梁心和谢天的初相识也是一个满月的夜晚,也一样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夜晚。
驾马车赶了一天的山路,大家都非常疲惫,其他所有人都已经沉睡了,唯有梁心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重新穿好青色布衫窄衣,信步向驿站背后的山坡走去。
小梁心的心里面惦记的是后山的一片林檎小树林,才到驿站她就注意到了,刚刚红透的果子在暮夏夕阳的余晖下每一颗都在熠熠生辉,对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她知道自己只要提出来就一定会有人帮她去采摘,但是,梁心从很小就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大家都累得只想赶紧睡觉,她不想为这点小事麻烦大家。但是现在,孩子终究还是孩子,梁心终究还是那个爱吃的梁心,到最后还是想吃林檎的诱惑战胜了睡意。
明亮的满月将周围的景物似乎都照得清清楚楚,远方是连绵的高山,前方不远是稀疏的林檎树林,脚下是没过脚面的灌木杂草,梁心甚至能看到一只小鸟飞进林檎树林,梁心知道林檎也是鸟类的最爱,林檎的檎字正是得自飞禽,所以无论人鸟大家都是此中同好,难免大家目的地相同。小梁心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自己踩断灌木的轻微的咔嚓声,小梁心的心里面完全只回想着林檎的香甜可口,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向危险走进。
“别过来!”突然前面有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是万籁俱寂的背景中梁心听得很清楚。
小梁心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一颗林檎树上居然有个人,大晚上的为什么要穿一身黑衣藏在树冠中,这不是存心吓人嘛,夜色中黑色的身形藏在枝枝杈杈的树冠里,难怪之前没有察觉。大约也是来采林檎的吧,大家都是同好,但是这几颗林檎树明显是野生的啊,凭什么这么霸道你采得本姑娘就采不得呢?!梁心不理不睬,自顾自继续蹚开越来越深的杂草努力接近林檎树,好像都闻到林檎的香甜气息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有老虎!”黑衣人略微提高了声音。
什么人可能有老虎还这么镇静?梁心还是不相信黑衣人。但是,不对,前面是什么?草丛的掩映中蓦然凸显一个身影,梁心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真的是一只老虎,黑色黄色相间的条纹,完美地伪装埋伏在深深的草丛中。这时梁心已经走到了距离老虎只几步之遥,四目相对,梁心尖叫出来,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怕刺激老虎加快进攻。小梁心原本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所谓聪明,本意就是耳聪目明,小梁心的耳力和眼力都是极佳,因为只是被不远处林檎的甜香魅惑了心智才浑然不觉误入险境,如今突然惊醒,立刻就反应过来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什么也不要做,一动不动,强作镇静。
“对,千万别动!”黑衣人的声音依然镇定自若,话音未落黑衣人便将手中一只林檎狠狠砸向了老虎的头顶,老虎吃痛转头仰望黑衣人,大约觉得奈何不了树上的黑衣人,又转回头来继续打梁心的主意。不料黑衣人并不罢休,左右开弓又是两只林檎准确砸在老虎的后脑。老虎不胜其烦,终于转身走向黑衣人,仰头向树上的黑衣人发出一声示威的低吼。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的战机,用精挑细选的两颗最大最硬好似拳头般的林檎,使出全身力气连续砸中了老虎的两只眼睛。老虎吃了剧痛,开始暴躁起来,不顾一切试图扑向树上的黑衣人,这就更加中了黑衣人的圈套,黑衣人之前已经将这一整棵树的林檎都摘下兜在怀中,现在一颗紧接一颗投出,弹无虚发,不断命中老虎的双眼,老虎暴跳如雷,毫无章法地上下左右乱跳乱窜,眼看着一遍一遍徒劳无功地越跳越累,越跳越矮,越跳越慢,气喘吁吁。不过,这一大波林檎攻势下来,黑衣人怀中的林檎也消耗殆尽了。
小梁心看原本不可一世的老虎被耍成一只老鼠一般围着黑衣人的林檎树团团打转,心里面觉得非常可笑,然后就真的扑哧笑出声来。
小梁心这一笑就提醒了老虎,老虎也发现自己有点傻了,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晚餐不吃却饿着肚子陪别人玩呢,于是重新转头面向梁心,一面喘着粗气,一面不忘上下打量梁心小小的身板,盘算着从哪里开吃,肉是瘦了点少了点,不过小女孩的肉应该很嫩吧。
小梁心后悔光顾着看热闹没有趁乱跑掉了,现在想跑又怕把后背暴露给老虎的话老虎扑起来更省事,只能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后慢慢挪动。
眼看着老虎开始蓄势准备前扑了,梁心吓得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正在着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挡在了梁心的身前。老虎一愣,明明要扑的是一个人,怎么转眼变成了两个人?难道双眼被砸花了看东西有重影了?
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不粗,但是有一人多长而且满是树杈树叶,气势非常唬人,向前一戳便怼到了老虎的面门,将老虎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老虎一时不知是何物也就本能往后缩回了脑袋。
“上树!”黑衣人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大难不死堪堪回过神来的梁心,连忙借着谢天的掩护,冲刺到谢天刚刚跳下的林檎树,手脚并用三窜两窜就爬到了树上,长舒了一口气。
老虎其实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已经不打算搭理黑衣人了。那黑衣人却用树枝连续不断戳老虎的脸,全然不顾忌老虎的脑门上面还写着个“王”字。老虎被戳得步步后退,不觉间已经被逼进了树林中,黑衣人却又将树枝挥向一侧,将整个身体暴露给老虎,摆明了就是挑衅。老虎忍无可忍,拼尽全力往黑衣人扑来,黑衣人却轻轻一闪,老虎扑空,一头撞在了黑衣人身后的林檎树上,虽然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号称百兽之王的老虎也是颜面扫地。
小梁心又咯咯笑出声来,老虎幽怨地看了梁心一眼,现在就算肚子饿的咕咕叫也气得没什么胃口了。
黑衣人仍然不依不饶,继续用树枝戳老虎的面门,老虎先是一动不动,任凭树枝刷脸,冷不防全力一窜,居然双掌抱住了整个树杈,本以为可以就此扭转败局,奈何树杈是软的,黑衣人轻轻一抽就抽回了树枝,继续挥舞树枝让老虎不情不愿地又刷脸又刷牙。见老虎累得对自己的挑逗完全没了反应,黑衣人放低树枝故意露出破绽,老虎中计使出所有剩余的力气全力一扑,黑衣人轻轻一闪,老虎又是扑空,地上还有个坑,老虎摔了个满脸野花野草黄泥黑泥。如此这般三番五次,本来就几天没吃饭低血糖饿得眼冒金星的老虎已经精疲力竭,任凭黑衣人怎么调戏,也再也没有扑倒的兴致了。
小梁心笑得前仰后合,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可以专心做个看戏的群众了。这时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往周围一看,整棵树每个树杈都已经干干净净,原来林檎早已被谢天全部摘光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小的漏网之鱼,颤颤巍巍地伸手摘将下来,从怀中取手帕仔细擦拭干净了,一边津津有味地啃林檎,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戏,越看越品味出剧中大男主的潇洒神韵。
黑衣人看那老虎耍赖趴在草里一动不动只是呼呼喘气,扔了手中的树枝,慢悠悠从地上捡起十几个林檎,劈哩啪啦兜头盖脸地砸将过去,那老虎连生气都生不动了,干脆闭上眼睛任凭林檎打脸,如果不是因为老虎不吃素,现在它都愿意直接用嘴接林檎,现在黑衣人明显也不用力打了,但是林檎打脸虽然不算疼,一直打也不好受啊,被打得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每一击都似灵魂拷问,生有何恋,死又何妨,不如昏迷,又被敲醒,百兽之王的自尊心一格一格地被打得越来越低,直至卑微到泥土中去了。
黑衣人看那老虎已经瘫成一团烂泥,便转动身形绕过一根树干,纵身向前向上一跃抓住头顶一根横叉的树枝,借着树枝的弹力一跃从老虎身后跳到了虎背之上,左手揪住虎头的皱皮,右手拧起拳头就要开打。
小梁心鼓掌叫好,不料黑衣人的右拳却又重新松开,只是一巴掌重重趴在老虎额头的王字花纹上。黑衣人起身翻下老虎,踢了一脚老虎屁股,口中喝到:“滚!”
老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忙不迭爬起身来就走,无奈力不从心,走路仍然是摇摇摆摆,一瘸一拐,明明身上一处伤没有,却好像是被打了个半死不活。
小梁心急了,跳下树来,喊道:“这位大哥,害人的猛虎,怎么不打死啊?留着继续害人吗?”
那黑衣人却云淡风轻地轻轻一笑,皎洁的月光依稀勾勒出他英俊的面庞:“老虎也是讨口饭吃,不用跟它一般见识了。”
小梁心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小姑娘,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老虎,心里这么想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真的将手中啃剩下的果核狠狠地砸向了老虎的屁股,老虎一凛,蓦然回头,一脸委屈地盯着梁心,梁心心里害怕却又不愿意露怯,也狠狠盯回老虎。老虎和梁心尴尬地对视了片刻,又幽怨地瞄了一眼黑衣人,大约那个意思就是看在这位大哥的面子上我一个百兽之王就不方便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了,然后就提起速度灰溜溜地一路小跑走远了。
“这位妹妹,下手挺黑啊。”黑衣人被小梁心奶凶奶凶的样子逗笑了。
梁心愣住了,自己明明穿的是男装,怎么就露了馅呢,还是不能承认:“我不是妹妹,我是个弟弟,我大名叫梁心。”
黑衣人看了一眼这个梳着哪吒头的小姑娘,并不介意她的狡辩:“小弟弟就小弟弟吧,我是谢天,跟你一样,也爱吃林檎。”
这么说我们就是抢林檎吃的竞争对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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