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显

宣德八年的春分来得格外早,仿佛是冬日的余威不甘心就此退去,太液池的冰面尚未完全消融,冰层下偶尔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是在诉说着春天的不情愿。宫墙内,却早已暗流涌动,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东宫书房内,一缕晨光透过半掩的窗棂,洒在金砖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凤瑾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下的寒意顺着骨髓爬上脊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冻结。她垂眸望着袖口暗绣的银线海棠,那是母亲用最后一匹锦缎为她缝制的,如今已磨得起了毛边。海棠花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凄凉,仿佛是母亲临终前的温柔凝视,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温暖与如今的孤寂。

案几上的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那青烟在空中缓缓飘散,如同太子萧煜此刻的心情,复杂而难以捉摸。萧煜执笔,朱砂在奏折上游走如蛇,忽而停在一处。他抬眼看向凤瑾,玉冠下的眉眼温润如玉,眸底却似淬了寒冰,仿佛能将人冻结在当场。

“听闻你父亲生前最擅验盐,连倭刀夹在盐包中的把戏都能识破?”萧煜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凤瑾的指尖在袖中掐住一枚玉扣,那是父亲临死前塞进她掌心的物件,刻着东宫独有的螭纹。她微微抬起头,眼神清冷如檐下冰棱,仿佛能穿透世间一切虚伪与谎言。“殿下谬赞,”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萧煜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他突然将茶盏掷在地上,瓷片四溅,发出清脆而惊心的声响。一只黑猫从梁上跃下,舔了舔泼洒的茶汤,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满殿宫人霎时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唯独凤瑾抬起眼,目光落在萧煜袖口一抹朱砂痕上——那痕迹与父亲书房暗格中的密信印泥如出一辙。

“柳妃娘娘送来的雪顶含翠,果然别致。”萧煜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凤瑾,你说这毒下在茶里,还是下在人心里?”

三更的更漏声渗过窗纸,夜色如墨,将整个御花园笼罩在一片寂静与神秘之中。凤瑾提着宫灯,那宫灯的光芒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微弱,却为她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她穿过御花园,梅林深处忽有金铃轻响,那声音清脆而悦耳,却透着一丝诡异。柳如烟裹着狐裘立在暗影中,累丝金凤簪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却带着一丝阴冷的寒意。

“妹妹好手段,”柳如烟抚着腕间翡翠镯子,笑意如淬毒的蜜糖,甜腻而危险,“连太子殿下都对你青眼有加。”

凤瑾退后半步,袖中暗藏的银针已沾了紫云草汁。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娘娘说笑了,奴婢不过是尚寝局洒扫的粗使宫女。”

“粗使宫女能识破醉骨香?”柳如烟忽然逼近,蔻丹指尖划过她颈侧,冰冷而锋利,仿佛要将她的皮肤划破。“那日东宫茶盏边的异香,是你用金簪挑去的吧?”凤瑾嗅到她袖中飘出的沉水香,忽然想起徐阶密室中燃烧的香灰——那夜老者临死前嘶吼的“癸卯龙抬头”,正与这香气纠缠不清。

假山后传来脚步声的刹那,凤瑾佯装踉跄,将柳如烟发间的金凤簪撞落在地。簪尖刺入雪地的瞬间,几滴黑血渗入冰层,竟蚀出蛛网般的裂痕。这诡异的一幕让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放肆!”柳如烟扬手要掴,却被匆匆赶来的萧煜握住手腕。“爱妃的簪子倒是精巧,”他拾起毒簪,指腹擦过簪头镶嵌的东珠,“听闻扬州今春贡上的南海珠,半数进了柳侍郎的私库?”

五更天,天色尚未亮,慎刑司的地牢深处飘来血腥气,那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凤瑾望着铁链上悬挂的宫女尸体,她腕间的守宫砂被生生剜去,露出皮下靛青的刺青——正是父亲在盐引票根上惯用的密文符号。那刺青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是一道无声的诅咒。

“这丫头偷了柳妃的镯子。”掌刑太监甩着铁鞭,血珠溅在凤瑾裙裾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凤姑娘既通药理,不妨验验这刺青用的什么毒?”

凤瑾的银针刺入尸体肌肤,针尖顷刻泛起幽蓝。她想起那夜徐阶咽气前,用血在密室墙上画的诡异符咒——与这刺青的纹路分毫不差。“是苗疆的千机引,”她垂眸掩去眼底惊涛,“中毒者三日内必心智癫狂,见血封喉。”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喧哗。羽林卫押着个浑身是血的太监闯进来,那人手中攥着半截烧焦的密信,残破的纸页上隐约可见“癸卯年”“倭船”等字迹。萧煜的贴身侍卫陈安附耳低语:“在柳妃寝殿的香炉里发现的。”

凤瑾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认得那字迹——与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血书一模一样,只是末尾多了个朱砂画的狼头图腾,正是三年前倭寇洗劫扬州时,刻在盐船舱板上的标记。

上元宫宴那日,鳌山灯将太液池照得亮如白昼,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凤瑾捧着鎏金酒壶侍立殿角,看着柳如烟献上一盏琉璃酒樽。“此酒名曰百鸟朝凤,”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得意的光芒,“取百种珍禽心血酿制,最是滋补。”

萧煜执杯的手忽然顿住,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爱妃可知,上月江浙总督进贡的白孔雀,少了一只?”他指尖轻叩杯沿,琉璃盏突然裂开细纹,酒液渗入案几上的《盐铁论》,纸页间竟显出一行血字:癸卯龙抬头,盐引换倭刀。

满殿哗然,众人惊愕的目光纷纷投向柳如烟。凤瑾忽然跪地,她的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奴婢斗胆,请验柳妃娘娘的镯子!”她不等众人反应,银针已挑开翡翠镯暗扣,内藏的绢帛飘落在地——竟是户部与倭寇往来的密账,盖着柳侍郎的私印。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瞪着凤瑾,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与愤怒。萧煜抚掌而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好一出螳螂捕蝉。”他突然握住凤瑾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只是凤姑娘如何知晓,这镯子藏在柳妃妆奁第三层暗格?”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急响,盖住了凤瑾腕间蛊虫的嗡鸣。那夜徐阶密室中,老者枯槁的手指曾点着同样纹路的玉镯图纸:“东宫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一把能斩断漕运贪腐链的快刀。”

柳如烟被拖出大殿时,金线绣的裙摆扫过凤瑾脚背。她弯腰拾起遗落的珍珠耳坠,发现珠心竟刻着微缩海防图——倭寇登陆点旁朱笔圈出的位置,正是父亲当年验出私盐的码头。

三更的东宫书房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舞动,仿佛是无数个秘密在暗中交织。萧煜将密账扔进火盆,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罪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你父亲若还活着,该欣慰养了头小狼崽子。”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莫测。

凤瑾望着盆中翻卷的灰烬,想起那日抄家时,锦衣卫千户靴底碾碎的《盐课则例》残页。她忽然轻笑:“从殿下让徐尚书假死那刻起,这棋局便不由任何人掌控了。”

窗外忽有鸦群惊起,扑棱棱掠过宫墙,发出刺耳的叫声。凤瑾抚过袖中染血的玉扣,那上面螭纹的走向,与海防图上的倭船航线竟完美重合。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坚定而深邃,仿佛已经看穿了这宫廷中所有的阴谋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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