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八年的夏至刚过,宫墙内仿佛被暑气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湿热黏腻,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被这暑气裹挟着,一波又一波地涌进宫墙深处。凤瑾跪在尚寝局的青石阶上,那石阶冰凉坚硬,与她单薄的膝盖接触,隐隐透着一股寒意。她的指尖捻着艾草灰,细碎的灰烬在微风的撩拨下,如一缕缕轻烟,缓缓飘入廊下的铜盆。盆中浸泡的丝帕,在微风的轻抚下轻轻荡漾,渐渐染上了一层淡青色。这是为东宫新制的驱蚊香帕,丝帕的质地轻柔顺滑,仿佛能吸附空气中的燥热。掺了薄荷与冰片的艾草灰,散发出一股清凉的香气,然而,却依旧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让凤瑾的眉头微微蹙起。
三日前柳如烟被拖出东宫时的惨叫,如同尖锐的利刺,犹在凤瑾的耳畔回荡。那是一个雷雨倾盆的夜晚,闪电划破漆黑如墨的天空,照亮了柳如烟被铁链锁住的手腕。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半截翡翠镯子,那镯子的内壁刻着的浪花纹,在闪电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像极了倭船划破夜海的轨迹。如今,长春宫早已贴上了封条,那鲜红的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可凤瑾每次路过,总觉那朱漆大门后似有冤魂在叩击,那叩击声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头。
“凤瑾姐姐,慎刑司送来些旧物。”小宫女春桃捧着漆盘进来,她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怯懦,像是生怕打破了这宫中的宁静。盘中躺着一支鎏金步摇,那步摇的凤尾处缀着的红珊瑚珠子,原本应是圆润光泽的,此刻却裂开了细纹,露出里头暗藏的银针,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凤凰,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凤瑾拈起珠子在鼻尖轻嗅,那熟悉的醉骨香气息扑面而来,与柳如烟那日毒簪上的气味如出一辙,这气味如同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记忆的闸门。
“说是从柳妃……罪人柳氏的妆奁夹层寻到的。”春桃压低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腕间新换的银镯碰在漆盘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那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凤瑾注意到镯子内圈刻着细密的波浪纹,与柳如烟的翡翠镯上的纹路竟有七分相似,这相似之处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了凤瑾的脑海。她忽然想起那夜在太湖石洞发现的尸体,死者指甲缝里也嵌着同样的银屑,那一幕如同在眼前重现,让她的心不禁猛地一沉。
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如燃烧的烈火,将宫墙染成了一片橙红。凤瑾端着冰镇莲子羹往东宫去,她的身影在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途经御花园时,假山后传来瓷器碎裂声,那声音清脆而刺耳,打破了御花园的宁静。几个粗使太监正将大捧残花倒入池中,为首的啐了口唾沫:“晦气!这些墨菊是从长春宫移出来的,根须都烂透了。”凤瑾瞥见残花间混着片烧焦的纸角,那纸角的暗纹是东宫专用的云龙笺,这发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书房内,萧煜正对着海防图出神,他的眉头紧锁,仿佛那海防图上有着解不开的谜团。凤瑾将玉碗轻放在案几边缘,那玉碗晶莹剔透,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她瞥见图上新添的朱砂标记,那位置正是柳如烟翡翠镯里藏的海防图上标注的倭寇据点,这巧合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她心中的疑惑。“殿下,莲子羹要凉了。”她轻声提醒,银匙碰在碗沿的脆响让萧煜骤然回神,他的眼神从海防图上移开,落在了凤瑾的身上。
“你可知这墨菊为何枯死?”他突然发问,指尖划过图上某个港口,那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在触摸着什么珍贵的物件。“花根沾了暹罗商船带来的腐土病,与三年前扬州码头的倭船所载毒土一模一样。”凤瑾的银匙微微一颤,莲子沉入羹汤,荡开的涟漪恰似海防图上的浪花纹,这相似之处让她的心不禁猛地一跳。
窗外忽有鸦群惊起,扑棱棱掠过飞檐,那声音如同一阵急促的鼓点,打破了宫中的宁静。萧煜推开半扇窗,夜风卷着张残破的黄符纸飘进来,那符纸在风中飘荡,如同一只受伤的蝴蝶。纸上画着扭曲的符咒,与徐阶密室墙上的血咒如出一辙,这相似之处让凤瑾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柳如烟虽死,她背后的浪却未平。”他捻起符纸在烛火上点燃,那火焰在黑暗中跳动,映照出他脸上的神情,坚定而冷酷。“三日后中元节祭祖,你随驾去太庙。”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如同一道命令,让凤瑾无法拒绝。
中元当夜,太庙的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如同鬼火一般,闪烁不定。凤瑾捧着香烛跟在萧煜身后,她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摇晃。看着他亲手将柳如烟的罪状投入祭鼎,火焰腾起的刹那,她腕间蛊虫突然躁动,青筋如蚯蚓般爬上小臂,那蛊虫仿佛是一只只不安的精灵,在她的血脉中游走。这是接近苗疆秘术时的征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守夜的老太监递来经卷时,袖口露出半截靛青刺青,那刺青如同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露出狰狞的面容。凤瑾佯装跌倒,扯住他衣襟的瞬间看清那刺青全貌:浪花中裹着狼头,狼眼处缀着颗东珠,那图腾如同一道符咒,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图腾她在父亲验盐的倭刀鞘上见过,也在慎刑司宫女尸体的后颈上见过,这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她几乎窒息。
子时祭钟敲响时,偏殿突然走水,那火光如同一只凶猛的怪兽,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凤瑾冲进浓烟中,浓烟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直流。发现供奉先帝甲胄的铜箱被人撬开,箱底暗格空空如也 —— 那里本该放着调兵虎符。混乱中有人撞了她一把,那力量大得惊人,袖袋里被塞入块硬物。逃到廊下细看,竟是半枚盐引印章,侧面刻着 “丙戌七”,那刻字如同一道符咒,与父亲入狱那日牢饭木牌上的刻字分毫不差,这发现让凤瑾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凤姑娘好身手。”陈安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提着的灯笼映亮他腰间佩刀,刀柄缠着暹罗毒米袋上的靛青麻绳,那麻绳如同一条毒蛇,缠绕在刀柄上。“这火来得蹊跷,倒像是有人要烧毁什么证据。”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回宫次日,尚寝局开始筹备中秋宴,宫人们忙碌的身影在宫墙内穿梭,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凤瑾在库房清点琉璃盏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库房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她发现一摞新贡的苏绣屏风,那屏风的质地细腻,如同丝绸一般光滑。抚过绣面栩栩如生的海浪纹,她忽然想起萧煜蟒袍上的纹样 —— 两者针法竟出自同一批绣娘,这发现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了她的脑海。最末一扇屏风的夹层里,藏着卷泛黄的《盐铁论》,书页间夹着的不是批注,而是火器构造图,这秘密如同一颗炸弹,在她的心中炸开。
“姐姐,贵妃娘娘要的绒花……”春桃的呼唤惊得她险些摔了书卷,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转身时袖中暗藏的银针擦过屏风框架,木屑纷飞处露出点暗红 —— 是浸过血的老檀木。这材质与太庙偏殿被焚的梁柱相同,凤瑾的蛊虫在皮下疯狂游走,仿佛嗅到徐阶密室里的血腥气,那蛊虫如同一只只不安的精灵,在她的血脉中躁动。
中秋夜宴,鳌山灯将太液池照得恍如白昼,灯光洒在池面上,波光粼粼,如同一片片金色的鳞片。凤瑾为萧煜斟酒时,瞥见他袖中露出一角海防图,新添的朱批圈住个港口,旁边小楷写着 “癸卯龙抬头”。池面突然炸起水花,浮出的尸体手握半枚虎符,另半枚正嵌在萧煜的玉带扣上,那场景如同一幅恐怖的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
“护驾!”羽林卫的嘶吼声中,凤瑾被推倒在地,她的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攥住尸体冰凉的手腕,那手腕冰冷得如同一块寒冰,发现虎符接口处刻着浪花纹 —— 与柳如烟翡翠镯、暹罗毒米袋上的纹路严丝合缝。惊雷劈开夜幕时,她终于看清:这根本不是调兵虎符,而是开启军器库的密钥,这真相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她心中的疑惑。
暴雨倾盆的秋夜,雨滴如同一颗颗愤怒的子弹,狠狠地砸在宫墙之上。凤瑾跪在藏书阁顶层的暗室,她的身体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颤抖。萧煜将烧焦的《盐铁论》残片抛在她面前,那残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仿佛是一只受伤的蝴蝶。“你以为柳如烟是元凶?她不过是被浪花推到明处的泡沫。”他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有个狼头刺青,狼眼处的东珠与太庙老太监的刺青一模一样,那刺青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露出狰狞的面容。
“三年前那艘倭船载的根本不是刀剑,”萧煜抚摸着海防图上的朱砂标记,他的手指在标记上轻轻滑动,仿佛在触摸着什么珍贵的物件。“而是朝廷秘造霹雳炮的硝石。”窗外闪电照亮他唇角的冷笑,那冷笑如同一把利剑,刺向凤瑾的心。“柳如烟的父兄,不过是为真正的掌舵人背罪的羔羊。”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如同一道宣判。
凤瑾腕间蛊虫突然钻入血脉,剧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想起徐阶咽气前的嘶吼。那不是 “癸卯龙抬头”,而是 “癸卯龙吐珠” —— 浪花纹中的东珠,才是开启军器库的真正密钥。铜镜中,她颈间浮现出与萧煜相同的狼头刺青,只不过狼眼处空着,等待最后的东珠归位,那刺青如同一道符咒,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雨幕深处传来倭船号角,那号角声如同一只野兽的咆哮,与宫墙内的更鼓声交织成网。凤瑾望着指尖沾染的墨菊腐土,那腐土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终于明白父亲焚毁《盐铁论》的深意:盐铁之利养活的不仅是贪官污吏,更是能吞噬江山的烈焰,那烈焰如同一只凶猛的怪兽,在历史的长河中潜伏,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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