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裹着秋雨,在尚寝局的琉璃瓦上敲出细碎哀音。凤瑾捧着鎏金托盘穿过游廊,青砖缝隙间凝结的薄霜倒映着残月,像撒了一地碎银。三日前柳妃被拖出东宫时,指甲在石阶上划出的血痕尚未擦净,此刻被雨水浸透,蜿蜒如毒蛇吐信,一直延伸到书房门前的青铜饕餮铺首。
"凤姑娘留步。"朱漆廊柱后闪出个面生的宫女,髻上鎏金点翠簪坠着东珠流苏,那是尚宫局三品女官的制式。她袖口翻卷时露出靛蓝帕角,浪花纹刺绣在宫灯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李尚书嘱我传话,漕运衙门的账簿今夜子时入东宫。"
凤瑾的指尖在托盘底轻轻摩挲。昨夜慎刑司地牢的火把光里,她亲眼见李承风的亲信将烙铁按在死囚后背,皮肉焦糊味中浮现的正是同样的浪花纹。龙泉青瓷盏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汤泼在宫女手背,那肌肤瞬间泛起蛛网状的青斑------长期接触暹罗毒米者,血脉里会沉淀这种死气。
"奴婢鲁莽。"她佯装擦拭水渍,指腹划过宫女腕间脉搏。跳动的节奏异常急促,是苗疆蛊虫寄生的征兆。借着俯身的姿势,她扯开对方袖袋暗扣,半张烧焦的密函飘然落地。残存的"癸卯年龙抬头"字样,与父亲密室血书的狂草笔锋如出一辙。
书房门扉开启的刹那,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凤瑾的绣鞋踏过门槛,金砖缝隙里嵌着的半片指甲盖突然硌痛脚心------那是柳妃被拖行时断裂的蔻丹。她抬眼望去,萧煜正倚在紫檀榻上把玩玉镇纸,月白蟒袍的广袖垂落在地,袖口螭纹金线缠着几根断裂的青丝。
"尚寝局的茶,倒是比柳妃宫里的有滋味。"太子忽然轻笑,腕间玉佩撞在青玉棋篓上,惊起一串颤音。凤瑾跪奉茶盏时,瞥见博古架后的暗格里,柳妃那支断成两截的金凤簪正对着《盐铁论》书匣,簪头东珠裂痕里渗出褐色的血渍。
萧煜信手推乱棋盘,黑玉棋子滚落凤瑾裙裾:"听闻凤尚宫擅验盐?"他掷来一卷泛黄账册,纸页间簌簌落下盐粒,在晨光中折射出诡异的七彩色泽。凤瑾拈起一粒放入茶汤,结晶在氤氲热气中裂成蛛网状------这是暹罗海湾特产的粗盐,去年倭寇劫走的三十船官盐,最终出现在李承风别院的地窖。
"殿下可知,盐粒也会说话?"她蘸着盐水在案几勾勒海岸线,水痕蜿蜒如蛇,"去岁腊月台州水师追击倭船,本该装满生铁的船舱,飘出的却是这种七彩盐晶。"指尖重点三处,"这些缺口,正对应漕运图上的私盐码头。"
萧煜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泼墨山水间藏着微雕的浪花纹。他突然用扇骨挑起凤瑾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淡青的狼头刺青:"好个忠仆,你以为徐阶密室里的螭纹玉扣,当真能骗过孤的眼睛?"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忽有黑影掠过。凤瑾尚未回头,三道寒芒已破窗而入。她掀翻棋枰挡下暗器,羊脂玉棋子四散飞溅,最前方的刺客被击中膻中穴,袖中滑出半枚盐引印章------正是漕运衙门丢失的丙戌年官印。
"李承风倒是肯下血本。"萧煜挥袖击飞第二人,指尖银针刺入第三人睛明穴。那刺客突然抽搐,皮下鼓起数道游走的青筋,竟是苗疆噬心蛊发作的征兆。凤瑾割开刺客衣襟,心口狼头刺青的右眼空着,与她锁骨下的图腾形成阴阳互补。
当第三枚梨花镖钉入博古架时,萧煜突然旋动案上青铜麒麟镇纸。机关转动的咔哒声淹没在打斗声中,整面《江山烟雨图》壁画缓缓侧移,露出三尺见方的暗室入口。凤瑾被萧煜拽着退入其中,暗门合拢的刹那,外间传来弩箭钉入紫檀木的闷响。
密道石壁渗出阴冷潮气,荧石镶嵌的图谱泛着幽蓝光泽。凹凸纹路间银朱砂勾勒的,正是父亲书房被焚毁的《盐铁论》残页!中央浪花纹空缺处,恰好能嵌入她随身携带的东珠。萧煜突然掐住她后颈,强迫她看向图谱下方的血字批注:
"丙戌年七月初七,顾衡签发倭船通行令,运硝石三十船抵扬州。"
凤瑾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外祖父的名讳像把利刃刺进心脏,二十年前盐税案的卷宗在记忆里翻涌------顾家九族被诛时,母亲藏在水缸里逃过一劫,而她锁骨下的狼头刺青,竟是顾氏血脉的烙印。
"李承风用三十年织这张网。"萧煜靴尖踢开青砖拼成的螭纹,砖下黑洞洞的竖井涌出刺骨寒气。"从你外祖父私改盐引,到你父亲验出倭刀,再到你带着螭纹玉扣入宫......"他突然将凤瑾推入井中,"去看看顾家真正的罪孽!"
井底寒气刺骨。凤瑾跌坐在成堆的青铜箱上,箱面浪花纹锁扣与东珠严丝合缝。她打开最近的一口箱子,硝石混合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制造霹雳炮的核心原料。箱内铭文显示,这批军械竟标注着"宣德五年官造"!
"很惊讶?"萧煜举着火折子缓步而下,火光映亮壁上血书,"先帝为平北疆战事,默许顾衡与倭寇交易军械。你父亲察觉阴谋后,被李承风灭口。"他踢开角落的骷髅,头骨天灵盖上嵌着半枚玉扣,与凤瑾怀中的信物完美契合。
凤瑾突然呕吐起来。她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何死死攥着玉扣------那不是东宫信物,而是开启顾家罪证的钥匙!井壁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数百枚弩箭从暗孔中探出。萧煜将她扯至身后,箭雨擦着发髻飞过,钉入身后木箱引发连环爆炸。
"小心!"凤瑾推开太子,硝烟中瞥见井壁裂痕里渗出的海水。这里根本不是密室,而是直通军器库的地下河道!她拽着萧煜跳入暗流,冰冷的水流裹着他们冲向未知的深渊。腰间东珠突然发光,照亮前方铁栅栏------栅后堆积的倭刀与霹雳炮,正是父亲当年验出的"私盐"。
浮出水面时,凤瑾发现自己身处荒废的盐仓。萧煜的蟒袍被铁栅划破,露出心口完整的狼头刺青。他抚过凤瑾锁骨的图腾,指尖沾上她伤口的血珠:"顾家的血,李承风的局,孤要你亲手终结这一切。"
仓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李承风的亲信举着火把逼近,浪花纹刺青在火光中狰狞如活物。凤瑾突然扯断东珠项链,珠子滚入硝石堆的刹那,她将火折子掷向半空。
"你疯了!"萧煜扑倒她的瞬间,爆炸的气浪掀翻盐仓屋顶。凤瑾在轰鸣中听见李承风的惨叫,飞溅的瓦砾间,她看见那枚东珠嵌进仇人眼眶------狼头刺青的双目终于归位,军器库在冲天火光中化为废墟。
回到东宫时,晨光已刺破云层。凤瑾望着太庙方向升起的青烟,腕间蛊虫在血脉中摆出"癸卯"字样。萧煜将半枚虎符放入她掌心:"从今日起,你是孤的刀,也是执刀人。"
雨停了,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凤瑾抚过锁骨下灼痛的刺青,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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