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太庙笼罩在青灰色雾霭中,九重檐角的鎏金螭吻衔着铜铃,风一过便发出细碎呜咽,似万千冤魂在藻井下絮语。凤瑾跪在汉白玉祭坛第三阶,垂眸望着掌心被雨水泡胀的艾草——叶片间凝着未干的晨露,泛着诡异的靛青色。这是萧煜今晨亲手塞给她的,露珠里浮着细如发丝的蛊虫卵,此刻正随她的体温缓缓孵化。
"吉时到——"
礼官拖长的尾音刺破寂静,惊起檐下一群寒鸦。鸦羽掠过鎏金斗拱时,凤瑾嗅到一丝腐土气息。她以指尖轻触地砖缝隙,那里嵌着的半粒七彩盐晶突然爆裂,溅出的液体在砖面蚀出浪花纹路——与昨夜军器库爆炸后残骸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九层台阶之上,萧煜执香而立。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曦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垂旒玉藻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颤,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三丈高的青铜夔纹鼎突然腾起青烟,烟气扭曲成蛇形缠上他的手腕,又顺着冕服广袖爬向悬挂在梁间的素纱幡帐。
"不对劲。"凤瑾的指甲掐入艾草茎秆,墨绿色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在地砖上凝成蝌蚪状的符文。她想起徐阶咽气前用血画的符咒,那些扭曲的线条此刻正在青烟中若隐若现。后退半步时,绣鞋碾碎了一块松动的青砖,砖下涌出的黑红粘液沾湿裙裾——是浸泡过苗疆蛊虫的尸油!
东南角的编钟毫无征兆地自鸣。青铜音浪裹着咸腥海风席卷大殿,素纱幡帐无风自动,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血字谶言。凤瑾瞳孔骤缩——那些狂草字迹的起笔走势,分明与父亲书房暗格中残缺的密信笔锋吻合!
"癸卯年,龙吐珠,浪吞金陵。"
萧煜的嗓音裹着香灰的涩意,他转身时垂旒撞出碎玉般的清响,目光如淬毒的银针刺向凤瑾:"凤尚宫可知,这血书是用什么写的?"
阶下百官哗然。刑部尚书李承风的党羽暗中攥紧了笏板,大理寺卿的衣袖微微发抖,溅出的冷汗在青砖上晕开盐花。凤瑾的绣鞋悄然勾起地砖边缘,更多黑红粘液渗出,在曦光中映出细密的晶体——是混着人血的暹罗粗盐!
"回殿下,"她抬高声量,袖中银针已刺破指尖,"是北海鲛人泪混暹罗腐土,佐以苗疆血蛊熬炼三月而成。"血珠坠地的刹那,东北角的青铜人俑突然眼珠转动,藏在瞳孔中的东珠滚落,珠心赫然刻着微缩海防图!海浪纹路间朱笔圈出的位置,正是父亲当年验出私盐的码头。
羽林卫的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凤瑾却盯着那颗东珠——与李承风眼眶中嵌着的那枚一模一样,狼头刺青的右眼终于补全。腕间蛊虫突然暴起,在皮下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正是父亲《盐铁论》批注里标记的倭寇登陆方位!
"护驾!有刺客!"
陈安的吼声与破空声同时响起。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素纱,箭簇泛着浪花纹蓝光,直取萧煜心口。凤瑾旋身甩出浸血的艾草,草叶缠住箭矢的瞬间,毒液竟将叶片腐蚀出与地砖相同的纹路。她顺势扑倒萧煜,两人滚落台阶时,瞥见弩箭尾羽上系着的靛青丝绦——冰蚕丝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与柳如烟妆奁暗格中的冰帕如出一辙。
混乱中,凤瑾的后背撞上夔纹鼎。青铜器皿发出沉闷嗡鸣,鼎腹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数十卷裹着盐粒的羊皮图纸喷涌而出。萧煜扯过最上方那卷,泛黄的"丙戌年盐运使司"印鉴下,倭船构造图与军械交易明细赫然在目!图纸边缘的齿痕与凤瑾怀中残页完美契合,父亲临终前攥着的半枚玉扣突然发烫。
"原来在这里。"萧煜低笑,指尖抚过图纸上饕餮纹的火漆印。他突然将图纸掷入鼎中,火焰腾起的瞬间,鼎身铭文竟渗出鲜血,在青烟中凝成新的谶语:"盐蚀骨,珠化目,九重台下埋倭舟。"
凤瑾的蛊虫在此时钻入脊椎。剧痛让她的视线穿透火焰,看见太庙地宫深处——三百具贴着符咒的柏木棺椁正在渗出海盐,棺盖上浪花纹的走向,与倭寇最新战船的龙骨曲线分毫不差!盐粒堆积处,隐约可见嵌着东珠的狼头刺青。
子时的更漏声渗入地宫砖缝时,凤瑾正用东珠贴着阴湿的墙壁聆听。两个时辰前,她在太庙偏殿的暗道口发现了异常——本该积满灰尘的青砖,表面凝结着薄薄盐霜,霜花形状竟与倭刀鞘上的徽记相似。此刻珠光映出墙内交错的铜管,管壁附着深褐色结晶,那是混合了人血的暹罗粗盐。
"永初三年黄河改道,工部用十万劳工的尸骨填了这条水道。"萧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火折子的光晕染亮他腰间螭纹玉佩。玉佩翻转时,浮雕的浪花纹竟与铜管走向完全重合,"这些尸首被盐腌了三年,就为今日。"
凤瑾的银针突然发出蜂鸣。针尖指向东南方的盘龙石柱,柱身浮雕的浪花纹间卡着半枚玉扣——与她怀中那枚螭纹玉扣同源同工。撬开玉扣的瞬间,整面墙壁轰然翻转,腐臭的海风裹着倭语叫骂声扑面而来。地底暗河奔涌如雷,数十艘蒙冲战船正在装运硝石,船头骷髅旗的浪花纹中央嵌着东珠,与太庙谶言中的"龙吐珠"一模一样。
"看桅杆。"萧煜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最高的那艘战船上,有人正在悬挂琉璃灯,灯罩上绘着的竟是柳如烟的小像!女子眉心的花钿用朱砂点着浪花纹,与凤瑾在长春宫墟找到的胭脂盒纹饰分毫不差。更令人心惊的是,琉璃灯中晃动的不是烛火,而是浸泡在尸油中的蛊虫!
暗河突然掀起巨浪。倭寇的号角声中,凤瑾被萧煜拽进一艘空船。她割开装满盐粒的麻袋,发现底下埋着的不是生铁,而是刻着"宣德官造"的霹雳炮机括。炮身残留的饕餮纹在珠光下泛着幽绿——与凤家祠堂那尊青铜鼎的纹饰如出一辙!
"小心!"
萧煜的警告晚了一瞬。倭寇的火箭擦过凤瑾鬓角,点燃的船帆在热浪中显出血字——正是父亲临终前用盐粒写在囚衣上的密语!她翻滚着躲开爆炸,却在硝烟中看见领兵之人的脸——那个本该死在军器库的李承风,此刻正完好无损地站在船头。他心口狼头刺青的双眼嵌着东珠,珠光穿透衣料映出太庙人俑瞳孔中的海防图!
"你以为炸的是军器库?"李承风的笑声混在风浪中,浪纹弯刀劈开浓烟,"那不过是替倭船打掩护的盐棺!"他挥刀斩断缆绳,三百具柏木棺顺流而下,在触礁的瞬间爆出毒雾。凤瑾的蛊虫突然钻出皮肤,疯狂啃食空气中的盐粒,虫躯膨胀成血红珍珠!
萧煜突然将凤瑾推入水中。刺骨的暗流裹着她撞向盐棺,棺盖缝隙中渗出的人油在眼前凝成父亲的面容。她摸到腰间玉扣,螭纹在咸水中发出嗡鸣——另一枚玉扣正在萧煜心口发烫!
"原来你早就......"凤瑾在浮出水面时咳出咸腥的血。萧煜的衣襟被水流冲开,心口狼头刺青的双眼根本不是朱砂,而是嵌在皮肉里的东珠!两枚宝珠在水中碰撞出诡谲音律,所有倭寇突然抱头惨叫,耳中爬出沾满盐晶的蛊虫。
李承风在船头踉跄跪倒,东珠从眼眶中迸出:"双生玉扣......顾衡那老东西居然留了后手!"
倭船在倾覆前抛来一卷鲛绡,凤瑾的蛊虫吞下绡帛后,在皮肤上蚀刻出新谶言:"凤泣血,龙断角,盐山之下葬王朝。" 浪花纹在血脉中游走,最终停在左手无名指——那里套着柳如烟的珍珠戒指,珠心刻着微缩的皇陵舆图。
五更天的东宫飘着盐粒般的细雪。凤瑾跪在琉璃檐下煮茶,看着沸水中浮沉的盐晶凝成狼头形状。萧煜的脚步声混着雪粒轻响,他拾起案上《盐铁论》,泛黄的族谱从夹页滑落——顾衡的名字旁,赫然画着与他心口相同的狼头图腾。
"三百盐棺里不止尸油,"凤瑾将玉扣按在雪地,螭纹与冰晶交融成海疆图,"还有先帝让顾家代代相传的镇魂书吧?"
远处倭船号角撕破雪幕,檐角铜铃骤响。萧煜指尖抚过她锁骨下的刺青,狼目处的空缺倒映着漫天盐雪:"这场棋,你我从出生便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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