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元杀机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细雪,在宫墙夹道里撞出幽咽的回响。凤瑾提着羊角灯穿过游廊,琉璃灯罩上映出斑驳血痕——三日前盐仓爆炸时,李承风亲信溅在她裙裾上的血迹已凝成暗褐色,却仍透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味。灯笼穗子垂着的东珠轻轻摇晃,珠心“癸卯”字样的刻痕正对着太液池方向,与倭船桅杆上的骷髅旗遥相呼应。她驻足望向九重宫阙,檐角铜铃缠着褪色的红绸,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像极了抄家那日母亲腕间断裂的虾须镯。

“姐姐当心脚下。”

春桃突然从梅影里闪出,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撞在漆盘边沿,发出脆响。凤瑾的余光瞥见那镯子内壁的浪花纹——与柳如烟妆奁暗格中找到的密账图样如出一辙。小宫女的面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眼下两团暗影比前日更深,像是被什么吸走了生气。

“尚寝局的艾草用完了,嬷嬷让奴婢来取。”春桃的声音裹着黏腻的甜意,指尖却在不自觉摩挲漆盘边缘。凤瑾注意到她指甲缝里嵌着靛青丝线——正是柳如烟生前用来绣毒帕的暹罗冰蚕丝。

“这冰皮月饼是尚食局新制的。”

春桃揭开食盒,莲蓉馅里嵌着的东珠泛着诡异蓝光。凤瑾的银针刚触到珠面,针尖突然弯折成浪花纹状——这是苗疆噬心蛊遇到暹罗毒米时的反应。她佯装失手打翻漆盘,碎瓷片划破春桃的裙裾,露出小腿上蜿蜒的朱砂符咒,与徐阶密室墙上的血咒如出一辙。

“姐姐这是何意?”春桃的笑容僵在脸上,袖中滑出一枚梨花镖。凤瑾的蛊虫在腕间躁动,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盐仓找到的族谱——春桃的生母竟是顾家二十年前被发配边疆的婢女。

“明日上元宫宴,凤尚宫可备妥了琉璃盏?”

萧煜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玄色蟒袍的广袖拂过食盒,鎏金螭纹在雪光中游走如活物。凤瑾注意到他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牌——正是抄家那日锦衣卫千户悬着的物件,此刻却沾着暗褐色血渍。

“回殿下,三十六对琉璃盏皆用苗疆药水浸过。”她垂首应答,袖中暗藏的《璇玑图》残页突然发烫。三日前在盐仓找到的族谱显示,萧煜母妃竟是顾衡庶女——那个本该在二十年前盐税案中被绞死的顾氏遗孤。

萧煜忽然扣住她手腕,指尖按在狼头刺青的空缺处:“爱卿可知,这东珠原该嵌在这里?”他扯开衣襟,心口图腾的右眼处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半枚玉扣的轮廓。凤瑾的蛊虫在血脉中暴起,剧痛让她看清那玉扣纹路——分明是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信物!

“殿下若要东珠,何不去问李尚书?”凤瑾冷笑,腕间银针悄然抵住他掌心。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针尖沾着的盐粒正与漕运图上的私盐码头重合。

子时的尚寝局飘着沉水香气。凤瑾展开《璇玑图》,绿焰中显出的血书比往日多出两行:“龙吐珠时倭船至,盐蚀金陵骨作舟。”腕间蛊虫突然暴起,在皮下摆出北斗七星阵——这正是父亲批注的海防图上,倭寇预备登陆的七个港口。

“凤姑娘好雅兴。”

沙哑男声裹着腐土气息扑面而来。灰衣老者从梁上翻落,心口朱砂咒文里爬出数十只银翅蛊虫,“徐尚书托我捎个信,东珠密钥该物归原主了。”他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妆奁暗格,翡翠镯子突然迸裂,露出内藏的半枚虎符——缺口处赫然是浪花纹形状。

老者突然剧烈咳嗽,呕出的黑血在地砖上凝成海疆图:“李承风用三百童男炼油,就为今夜......”话音未落,窗外骤起鸦啼,十二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凤瑾旋身躲过致命一击,却见老者咽喉插着柳如烟的金凤簪,簪头东珠裂开,露出微型霹雳炮的机括。

五更天的太庙地宫阴寒刺骨。凤瑾跟着老者留下的血痕穿过盐霜凝结的回廊,三百具柏木棺椁正在渗出海盐。最末那具棺盖上刻着顾氏族徽,撬开的瞬间,腐臭味中混着硝石气息扑面而来——棺内堆满刻着“宣德官造”的火器机括,底部压着半卷泛黄族谱,顾衡的名字旁画着与萧煜心口相同的狼头刺青。

“当年工部用顾家小儿的心头血养珠,才镇住东海蛟龙。”

老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虽然咽喉插着金簪,却仍能言语。他掀开衣襟,心口蠕动的蛊虫摆出“丙戌七”字样,“你外祖父私改盐引,实则是为先帝筹措军饷。可李承风那阉贼——”

话音未落,弩箭破空之声骤起。老者徒手接住淬毒箭簇,掌心瞬间泛起蛛网状青斑:“快走!那阉狗嗅到味道了!”他推着凤瑾跌入暗河,咸涩水流中漂浮的盐粒突然凝成父亲的面容,唇齿开合间吐出几颗东珠,珠光里映出李承风在军器库密谋的景象。

辰时的御花园张灯结彩,鳌山灯将九曲回廊照得亮如白昼。凤瑾捧着鎏金酒壶侍立廊下,瞥见柳如烟遗落的珍珠耳坠正嵌在萧煜玉带扣上。珠心微雕的海防图被酒液浸润,竟显出新的倭船航线——终点正是顾家祖坟所在的栖霞山。

“爱卿可知这琉璃盏的妙处?”

皇帝突然发问,指尖摩挲着杯沿浪花纹。凤瑾垂首应答时,嗅到酒液中混着暹罗腐土气息——与三年前毒死父亲的鸩酒如出一辙。腕间蛊虫疯狂啃噬血脉,剧痛让她看清琉璃夹层中游动的蛊卵,正随着酒液升温渐渐孵化。

戌时三刻,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龙吐珠”图案。凤瑾攥紧袖中虎符,看着李承风扮作的杂耍艺人混入人群。他手中火把点燃灯笼的瞬间,三百盏孔明灯腾空而起,每盏灯下垂着的东珠都在地上投出浪花纹阴影——与海防图上的登陆点完美重合。

“护驾!”

当第一盏孔明灯坠入太液池时,凤瑾的银针已穿透三个乐师的咽喉。他们袖中滑落的浪纹弯刀上,倭寇特有的海腥气扑面而来。萧煜的玉佩突然碎裂,露出内藏的螭纹密钥,与凤瑾的半枚虎符严丝合缝。

李承风撕下人皮面具,心口狼头刺青的双眼嵌着东珠:“顾家的血果然好用!”他挥刀劈开酒坛,暹罗毒米混着蛊虫倾泻而出。凤瑾突然想起春桃腿上的符咒——那根本不是朱砂,而是用顾氏童男鲜血绘制的引蛊符!

“你以为胜券在握?”

李承风狞笑,袖中甩出十二枚梨花镖。凤瑾旋身躲避,镖尾冰蚕丝缠住殿前蟠龙柱,竟牵动地底机括——三百盐棺从太庙地宫破土而出,棺盖浪花纹与倭船龙骨共鸣,震得宫墙簌簌落灰。

子时的钟声里,第一艘倭船撞破了金陵水门。凤瑾将东珠按入锁骨刺青的空缺,剧痛中看见盐棺浮出海面。棺中尸首手握浪纹长矛,眼眶里嵌着的东珠正与李承风刺青呼应。

“盐山埋骨处,凤泣龙抬头!”

萧煜的剑锋抵住李承风咽喉,却被突然掀起的浪涛打断。倭船号角声中,李承风跃上盐棺,浪花纹刺青在月光下泛着血光:“顾衡欠下的债,今夜该由他的外孙女来偿!”

凤瑾的蛊虫钻出皮肤,在盐粒上蚀出最后一道谶言。当羽林卫的箭雨落下时,李承风早已遁入暗河,只留下狂笑在宫墙间回荡:“且看这金陵城,能否熬过下一个癸卯年!”

五更天的东宫飘着焦糊味,凤瑾望着掌心融化的东珠,终于明白徐阶的遗言——这深宫里的每个人,都是浪花纹上的一粒盐。檐角铜铃轻颤,新的阴谋已在雪夜中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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