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脸上,像无数根钢针。苏砚的指甲抠进岩缝,血混着雨水顺着手臂往下淌,在脚下积成一滩暗红。他数不清自己爬了多久——三天前逃出黑水镇时,左肩还挨了一记毒镖,此刻整条胳膊已经泛紫,连攥紧石块的力气都快没了。
“那边有动静!快!”
粗哑的吼声炸在头顶,火把的光圈刺破雨幕。苏砚屏住呼吸,整个人紧贴在湿滑的岩壁上。他能闻到追兵皮甲上的桐油味,听到他们靴底碾碎枯枝的脆响,甚至辨出五个人——最前面那人脚步虚浮,该是之前被自己用断矛刺穿脚掌的刀疤脸。
“王八羔子,等老子逮到你……”
刀疤脸的咒骂卡在喉咙里。苏砚瞳孔骤缩——有只毒蝎正顺着岩缝朝他右手爬来,尾钩离指尖只剩半寸。
不能动!
冷汗混着雨水滑进眼睛,刺痛让视线模糊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火把的光突然定在他头顶。
“在下面!”
簌簌簌!
三支弩箭钉在身侧,最近的一支擦过耳廓。苏砚猛蹬岩壁借力翻身,整个人坠向下一层凸岩。腐叶和碎骨在身下炸开——这根本不是山崖,而是黑水镇抛尸的乱葬渊。三天前他就是在这里捡到那枚要命的玉佩。
回忆像毒蛇啃噬神经。
那具女尸的裙子料子极好,在尸堆里白得刺眼。苏砚本是来寻些陪葬的铜钱,却在她紧攥的手心里看到一点青光。
玉佩只有半截拇指大,刻着些蛇形的符文。他刚掰开尸体的手指,整座尸山突然震颤起来。腐肉间钻出无数黑虫,潮水般向他涌来。
逃出乱葬渊时,玉佩已经烙在胸口。起初只是浅浅的纹路,直到今早被追兵围堵在小巷,那镖师一刀砍来时——
黑纹活了。
苏砚记得自己捏碎了对方的喉骨,像捏一只田鼠。
后背撞上凸岩的刹那,玉佩突然发烫。苏砚扯开衣襟,看到那些青黑色纹路正疯狂蔓延,像蛛网裹住心脏。剧痛让他弓起身子,耳边嗡鸣中混进一声女人的叹息。
“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太虚氏的后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谁?!”
苏砚的喝问被雷声淹没。闪电劈亮渊底时,他看见自己映在岩壁上的影子——黑纹爬满脖颈,瞳孔缩成猩红的竖线。
头顶传来倒吸气声。
“妖、妖怪!”
是那个刀疤脸在嚎叫。苏砚抬头,正对上五张惨白的脸。火把掉下来,照亮他们腰间的铜牌——血狼头,是黑水镇城主府的私兵。
“放箭!快放箭!”
嗖!
箭雨穿透雨幕。苏砚本能地抬手格挡,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黑纹缠住十指,他像提线木偶般对着虚空一抓。
喀嚓。
五具躯体同时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胸腔塌陷,眼球爆出,血雾在雨中绽开成五朵赤莲。
“不……”
苏砚的喉结滚动着,想闭上眼睛,眼皮却被无形的力量撑开。他看着那些血肉碎骨落在脸上,温热的,腥甜的,和他三日前在巷子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青光骤灭时,他如断翅的鸟坠向渊底。
后背着地的瞬间,黑纹潮水般退去。苏砚瘫在尸堆里,望着雨幕中渐渐清晰的巨影——那是一扇青铜门,高逾百丈,门缝里漏出的光像千百只窥视的眼睛。
钟声从门后传来。他勉强撑起身子,摸到半截石碑。
【天墟禁地,擅入者死】
字迹被苔藓覆盖,唯独“天墟”二字如新刻般清晰。苏砚突然想起茶馆说书人的话:“天墟宗十年开山一次,寻的是有缘人,炼的是无情道……”
脚步声。
不是追兵的皮靴,而是某种木质机关转动的声响。苏砚抓起手边的腿骨,却见浓雾中浮出一盏青灯。
提灯的是个纸人,惨白的脸上画着腮红,嘴唇咧到耳根:“试炼者……苏砚,验明正身——”
纸手突然穿透他的胸膛。
没有痛感,只有彻骨的寒意。
青灯骤亮。
纸人化作灰烬的瞬间,青铜门轰然洞开。
腐臭钻入鼻腔,苏砚的指尖陷进尸堆的腐泥里。
三日前,他还在黑水镇的药铺后院晾晒甘草。掌柜的女儿蹲在门槛上剥莲子,裙摆扫过青砖缝里的蚂蚁——她总说蚂蚁像苏砚:“闷头搬东西,被踩死了也不吭声。”
那时他确实像只工蚁。父母早亡,被药铺收作杂役,每月工钱换三贴治妹妹咳疾的药。
直到那晚,他撞见掌柜往药材里掺霉变的紫蔻。
“小砚子,人太干净活不长的。”掌柜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刀锋沾着紫蔻粉,在烛火下发蓝。
苏砚记得自己是如何撞翻油灯,火星溅在掌柜的绸裤上。火舌窜起来时,他抢了柜上的钱匣,却只摸到三枚铜板。
逃出镇子时,妹妹还在咳,一声声撕心裂肺,混着追兵的叫骂刺进耳朵。
尸堆突然蠕动起来。
苏砚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无数苍白的手从腐尸中伸出,攥住他的脚踝。那些手没有指甲,掌心刻着同样的血狼头。
是城主府的“狼奴”。传言城主用活人炼尸傀,原来连抛尸乱葬渊的都是材料。
狼奴的手指开始腐烂,脓血滴在苏砚裤脚上,滋滋冒出青烟。他抄起半截腿骨砸向尸手,骨头却穿体而过——这些东西没有实体!
窒息感漫上来时,青铜门的方向忽然飘来一缕笛音。狼奴们齐刷刷僵住,继而化作黑雾钻回尸堆。
苏砚咳出一口黑血,这才发现毒镖的伤口在溃烂。黑纹正从心口向肩头蔓延,所过之处皮肉焦枯,却诡异地遏制了毒性的扩散。
“以毒攻毒么……”他苦笑,用衣摆裹住伤口。玉佩突然发烫,青光照亮脚下一块凸起的石碑。
碑文是倒刻的。
苏砚抹去苔藓,指腹触到凹凸的纹路。这不是刀刻的痕迹,倒像某种猛兽的爪印。当他顺着爪痕描摹时,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兽吼。
幻象席卷而来——
血月当空,青铜门前跪着上百名赤膊男子,每人背上都爬满黑纹。高台上,黑袍人举起骨笛,笛声如泣。黑纹从男子们体内钻出,凝成一头三眼巨狼。巨狼仰天长啸,却在扑向黑袍人的瞬间崩散成血雨。
“不合格。”黑袍人挥袖,跪着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爆成肉块。
苏砚惊醒时,掌心全是冷汗。碑文在青光中扭曲重组,竟浮现出一行小字:
【以魂饲纹,可驭万兽】
纸人的灰烬被风吹散,青灯却悬在半空。
门内走出个戴斗笠的老者,蓑衣上缀满龟甲,走起路来哗啦作响。他弯腰捡起灯柄,浑浊的眼珠转向苏砚:“既然能走到这里,那么老夫便允许你参加此次考核。”
龟甲突然飞起,在苏砚周身盘旋。其中一片贴在他心口,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魂魄残缺,灵脉尽毁,本是个早该入土的废人。”龟甲啪地碎裂。
苏砚想起黑纹噬人时的失控感,后背发凉。
雨更大了。
苏砚望着青铜门内的光,想起妹妹蜷在草席上咳嗽的样子。药铺大火那晚,他背着她逃到镇外破庙时,却摸到她滚烫的额头。
“哥,玉佩在发光……”
那是她最后的话。
苏砚猛然一惊,发现之前的老者与小妹竟都是幻象。
黑纹在掌心游动,苏砚闭眼深吸一口气,踏过满地狼奴的残肢。青铜门在他身后闭合的刹那。
苏砚猛地回头,却只看到龟甲蓑衣化作飞灰。门缝彻底合拢前,他瞥见渊顶掠过一道黑影——那身形,像极了本该葬身火海的药铺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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