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猫

暮色像块浸了冰水的抹布,将天际最后一丝暖意拧得干干净净。

吴言哈出的白雾在围巾上凝成冰碴,睫毛结着薄霜,仿佛戴了副水晶眼镜。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那串他闭着眼都能背出的号码。

流浪猫蹭过他裤腿时发出沙沙声响,像是砂纸打磨着冬夜。这小家伙右耳缺了个口,像被撕坏的毛绒玩具。

吴言蹲下身,保温箱里取出的热狗肠还带着体温,猫咪粉色的舌头卷走食物时,有滴水珠落在它脏兮兮的头顶。

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晾衣绳上挂满当季新款大衣。

上月发薪日,林月指着直播间的羊绒大衣说"同事都有",那件标价四位数的衣服此刻正悬在床头,吊牌像把银色小刀,在穿堂风里晃出冷光。

浴室镜面蒙着水雾,吴言望着自己肋骨分明的身躯突然发笑。

热水器忽冷忽热的**中,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林月举着棉花糖蹦到他背上,裙摆扫过春樱纷纷扬扬。

现在她对话框里的"羡慕"二字,比当年那支融化的糖絮更黏腻地缠住喉咙。

冰箱里冰着便利店临期啤酒,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掌纹爬进袖口。

当特别关注的提示音第13次响起时,吴言正用美工刀裁切蛋糕店扔掉的边角料。奶油在盘子里堆成雪丘,插上去的记账圆珠笔在23:59分轻轻颤动。

"叮——"

林月发来的新车照片刺痛视网膜,新车标志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吴言摸出枕头下的辣椒水喷雾——上周夜班遇到醉汉后买的——此刻冰凉的金属罐抵着掌心,像握住了一颗不会跳动的心脏。

最新消息弹窗:"年初三能来代驾吗?妈妈说新车的真皮座椅配你才不浪费。"

床头合照突然摔落,玻璃裂纹正好劈开两人笑靥。

吴言蜷缩在满地碎光里,听见窗外北风裹挟着猫叫,将除夕的钟声撕成缕缕冰丝。

吴言盯着电梯镜面里的外卖箱,箱体上结着薄冰,像口迷你棺材。

保温贴显示42℃的红字正在消退,这单是城北独居老人点的降压药。

他抹了把睫毛上的冰晶,想起下午陈阿婆塞来的艾草糍粑还在胸口发烫。

"叮——"

电梯门在七楼卡住,漏进楼道刺鼻的猫尿味。

吴言抬脚时发现鞋底黏着半截热狗肠包装纸,暗红色油渍在雪地里洇成血痂。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电子账单,数字比他预想的多了个零。

"小吴?"

701室门缝飘出中药味,陈阿婆裹着褪色牡丹花棉袄,枯枝般的手拽住他衣袖。老人掌心躺着枚利是封,边缘被暖气烘得卷曲:"拿着,买双羊皮手套。"

吴言后退半步,外卖箱撞在消防栓上发出闷响。

楼道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老人叹息:"上个月你帮我修热水器,看见你手上的冻疮......"

话尾被隔壁的麻将声碾碎。

保温箱突然发出警报,红灯在幽暗走廊里如创口溃烂。

吴言转身冲进安全通道,利是封像块烧红的炭贴在大腿外侧。

他在转角撞翻垃圾桶,腐烂果皮下露出半张合照——林月笑靥如花地靠在那件四位数的羊绒大衣前。

ICU走廊的吸顶灯管嗡嗡作响,吴言数着地砖缝隙里的黑点。

不锈钢座椅吸走他最后一丝体温,缴费单在指间簌簌颤抖,像母亲化疗后脱落的发丝。

"吴先生?"

护士递来的葡萄糖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他摇头时听见胃袋摩擦出空洞回响。

手机屏幕亮起,林月发来新车车内饰照片,真皮座椅缝线在闪光灯下如蜈蚣脚般张牙舞爪。

口袋里的艾草糍粑已经凉透,糯米皮裂开蛛网纹。

吴言咬下时尝到淡淡的当归苦味,突然想起三年前母亲在灶台前熬阿胶的模样。铁锅咕嘟作响,她总说:"等阿言娶媳妇时,妈要封最大的红包。"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中,他摸出红绒戒指盒。银戒内侧的"LY"刻痕里嵌着外卖油渍,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当护士第三次催促缴费时,吴言扯下脖子上的玉观音——父亲矿难留下的唯一遗物。

典当行老板在视频里眯起眼:"和田青玉?最多三千。"

吴言盯着屏幕上母亲插满管子的脸庞,窗外突然炸开新年烟花。翡翠绿的观音像在强光中泛起血丝,仿佛在流泪。

新车的车载香水混着昨夜酒气,在密闭空间发酵出糜烂的甜味。

吴言调整后视镜,看见林月父亲松弛的下巴压在GUCCI围巾上。真皮座椅传来令人战栗的温暖,让他想起ICU里母亲冰凉的掌心。

"开稳点,这车够买你二十年青春。"

后座飘来的讥笑混着茅台酒香,吴言握紧方向盘。父亲的手表在腕间咔哒作响,表盘显示时间比实际快了23分钟——足够癌细胞在母亲体内完成一次突袭。

导航提示进入长隧道,黑暗如沥青灌入车厢。

林月突然发来语音:"记得在服务区买当地火腿,要真空包装的。" 吴言摸向副驾座下的辣椒水喷雾,金属罐体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流进袖口。

隧道壁的应急灯在视网膜上拖出血痕,后视镜突然映出缺耳流浪猫的幻影。

那小东西蹲在仪表盘上,爪子里攥着发霉的热狗肠。

吴言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啸声中,他听见此起彼伏的咒骂。

"找死啊!"

后车远光灯如手术刀划破黑暗,吴言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挡风玻璃上龟裂。

手机疯狂震动,医院来电显示与林月的消息提示交替闪烁。

他摇下车窗,-7℃的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父亲的手表突然停止走动。

仪表盘显示油箱即将见底,导航提示距离A市还有1800公里。

吴言打开储物格,陈阿婆的利是封静静躺在行驶证上方。

五张旧钞背面,歪斜的"买双厚手套"正被渗入的雪水洇成蓝绿色。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新车正经过跨江大桥。

结冰的护栏折射出七彩光晕,吴言突然看清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和那只冻僵的流浪猫同样浑浊的琥珀色。他轻轻旋转父亲的手表发条,秒针突然开始倒转。

ICU的自动门开合声像把生锈的剪刀,将吴言的呼吸剪成碎片。

他攥着玉观音站在缴费窗前,玻璃倒影里母亲的病床仿佛漂在惨白的光海中。

典当行老板的语音消息外放着:"青玉料子不错,但雕工太糙......"

"能不能快点?"

身后排队的老汉用CT片捅他脊梁,吴言盯着转账界面发呆。26800元的数字在视网膜上灼出黑洞,他突然想起昨夜跨江大桥的冰面——那些在车轮下炸开的蛛网状裂痕,此刻正在他骨髓里蔓延。

手机疯狂震动,林月发来17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是新车的刮痕特写:"都怪你急刹车!"

吴言的拇指悬在拉黑键上,护士突然冲出来喊:"3床家属!病人室颤了!"

抢救室的磨砂玻璃映出扭曲人影,吴言把玉观音按在胸口。

翡翠贴着皮肤像块永不融化的冰,父亲在矿难那天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男人最后一次拥抱他时,工装口袋里也揣着这么块冷硬的玉。

"除颤仪200焦!"

机械提示音与典当行报价重叠:"三千五,不能再多。"吴言扯断红绳,观音像坠地瞬间,他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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