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脚步,沿着一条被马蹄反复踏烂的土路踽踽独行。路边的草丛里,几件破碎的衣物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只沾满血迹的布鞋孤零零地躺在泥泞之中,鞋尖朝上,仿佛在无声地讲述主人的悲惨遭遇。
他停下脚步,俯身看去,鞋底已磨得薄如蝉翼,鞋面上绣着的那朵小巧梅花,针脚细密,显然出自女子之手,饱含着浓浓的温情。可如今,这温情也被战火无情碾碎。
林宇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远处,一片被战火焚毁的村庄映入眼帘。几根焦黑的房梁斜斜地插在废墟之中,恰似巨兽嶙峋的骨架。村口的水井旁,倒着一具老人的尸体,老人的手紧紧攥着一只木桶,桶里的水早已干涸,只剩几片枯叶。井绳断了一半,垂在井口,随风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宛如逝者的哀号。
林宇绕过水井,缓缓走进村庄深处。一堵半塌的土墙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蜷缩在墙角,后腿被砍断,伤口已然溃烂,成群的苍蝇在周围嗡嗡地盘旋。黄狗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随后又低下头,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试图缓解疼痛。
走出村庄,林宇来到一片田野。原本应该金黄饱满的麦田如今一片狼藉,麦穗被无情践踏进泥土里,与破碎的农具、散落的衣物混杂在一起。田埂上,一具孩童的尸体仰面朝天,胸口插着一支断箭,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只木制小马,马头已被烧得焦黑,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欢乐与如今的悲戚。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劈头盖脸地扑打在林宇的脸上。他抬头望去,天边一片昏黄,太阳被厚重的烟云遮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晕。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与嘶吼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回响,让人毛骨悚然。
他继续走着,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无尽的绝望之中。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的土地,如今只剩下死亡与毁灭。林宇目光空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间,已如地狱。
不知走了多久,林宇衣衫褴褛,满头污垢,活像一个乞丐。乌江之上,冰雪已然开化,鲜血却染红了这条原本清澈的江水,让这条当地百姓的母亲河,变成了一条死亡之河。
乌乡已化作一片狼藉,林宇第一次来这儿时询问过的那家卖野物的铺子,如今已坍塌成一片废墟。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宇却无动于衷,他的心早已死去,又何必在乎生死?
“相公,我走了......”月儿动听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荡,林宇趴在雪神庙中,宛如一个废物,眼睁睁地看着周明将她带走。那个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成了林宇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怎么会是鞑子呢?“林兄弟,月儿乃是图哈王帐金玉公主,死了这条心吧。”周明冷漠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宇的心上。那一刻,林宇心中的诸多疑惑瞬间消散。
对了,他是鞑子细作,所以才会隐藏在乌乡,四处打探北岭的情况,为鞑子大军奇袭寻找秘路。对了,他曾自称大户子弟,可又怎会有那么大的臂力,能将吴老三一把举起?他的手臂又黑又粗,根本不像富家子弟的模样。
王小二的那句“我就是那个朋友”,林宇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因为周明说过,他要去城里找朋友,可林宇到了城里后,从未见过那个所谓的朋友。还有,周明为什么非要让他参加箭艺大赛?林宇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些问题。
“进来!”林宇站在原地,鞑子骑兵已经到了路口,突然,一道身影从废墟中钻出,一把将林宇拉了进去。“啊呜卡其嘛!”鞑子骑兵呼啸而过,空气中留下阵阵血腥气。
“他妈的,你蠢啊,见到鞑子不会躲啊!”废墟里,一个青年骂骂咧咧地吼道。“咋,哑巴还是聋子,不会说话啊?”青年见林宇一直不吭声,便凑上前打量。“你,是那个猎户?”
夜幕降临,天边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林宇和青年躲在废墟中,如同两个行尸走肉,谁也不说话。“他妈的,这群鞑子狗!”青年名叫陆川,正是当初给林宇指路的妇人的儿子,年龄和林宇相仿。
林宇听了他的遭遇,觉得相比之下,自己或许还没那么惨。陆川的老母,也就是那个妇人,以及他年幼的弟弟,都被鞑子残忍杀害。月儿是金玉公主,鞑子肯定会对她毕恭毕敬,而且听周明的意思,他们并没有抓走若若。林宇的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你接下来有甚么打算?”陆川看向林宇。林宇在心中盘算一番,决定明天回一趟村里,一定要找到若若,至少也要知道她的下落。陆川听完,咬了咬牙:“我跟你一起去,现在到处都是鞑子,咱们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反正我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盼头了。”林宇点了点头。
次日,陆川跪倒在家门口,涕泪横流:“爹,娘,哥,嫂,我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多杀鞑子,为你们报仇!”随后,他翻出一些粮食,两人便在野地里徒步,返回野鸡坨子。
林宇下山后,就没回过这里,一直浑浑噩噩地走着,走到了乌乡。再次返乡,记忆中的一切已面目全非。当初攒钱翻修的院子,如今破败不堪,林宇忐忑地走进其中,耳边仿佛传来“阿耶,阿耶!”的呼喊,月儿和若若仿佛从堂屋中跑出来迎接他。可一切都只是回忆,转瞬便化作泡影。
找了一圈,林宇什么也没找到。他转身来到王木匠的院子。只见王木匠的尸体倒在地上,脖子上干涸的伤口触目惊心。林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上前轻轻蒙住了王木匠的眼睛。陆川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四处翻找。
“林兄,你看这是什么?”林宇上前,只见陈川手中拿着一把断裂的弓臂,在裂开的缝隙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太阳图案。林宇抓过纸条,身体因激动微微颤抖,但心中充满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一个地方?”陆川猜测道。“我记得在咱们这边,有个叫曲阳的地界......”林宇摇了摇头,他也不确定,但知道若若可能还活着,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找到若若!这将是他活下去的信念。
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林宇猜测,虎子和若若应该在一起,可两个娃娃是如何离开的?他不得而知。
埋了王木匠,林宇没有在村里继续停留,鞑子兵整日在村里游荡,要是碰上可就麻烦了。在村里搜刮了一圈,两人找到了一些粮食和盘缠,当初林宇赢得的银子早已不翼而飞,这些搜刮来的东西将成为他们前往曲阳的盘缠。对于去哪儿,陈川并不在意,他只想着杀鞑子。
数日后,二人风餐露宿,昼伏夜出,不断向南进发。“林兄,你真杀过鞑子?”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两人窝在野地里,啃着干饼子,一副落魄模样。路上无聊,林宇就给陆川讲打猎的故事,说到他和师父独眼沈杀了几个鞑子,陈川震惊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林宇没有回应他,这段时间,他一有空就去剪树枝,削箭杆,练习箭术。心无旁骛之下,箭术愈发精湛。如果再遇到沈一弓,林宇自信不会落于下风。
这天,两人傍晚出发,在路边遇到一家旅馆。“我草,鞑子都打进来了,还有人敢开客栈?”陆川惊讶道。两人饿了许久,闻到客栈里飘出的香味,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口水止不住地流。
林宇也不是圣人,天天吃干饼子喝河水,早就受不了了。犹豫许久,他咬着牙说:“妈的,走,吃饭去。”客栈里,火光昏暗,桌面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反射着微弱的光。几个人围坐在桌旁,大声吵闹,喝着酒,吃着肉。这边相比临安,气候更温暖,没有遭受暴雪侵袭,粮食充足,当地人还能吃上肉。
林宇摸了摸兜里的铜钱,上前坐下。“小二,点菜!”陆川豪气地喊道。
“去你的,悠着点,我兜里有多少钱你不清楚?”林宇见陈川那副模样,顿时着急了。
“放心,今天肯定让你吃顿好的。”陆川瞧了他一眼。
咚咚咚。紧接着,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传来。正在交头接耳的二人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这人怎么这么高!陆川咽了咽口水,眼前之人穿着马甲,丝毫不觉得冷,长得五大三粗,足有九尺之高,浑身的肌肉仿佛能把衣服撑破。
“林兄,计划失败,你就当我刚才放屁了......”陆川低头,悄悄说道。林宇一阵无语。“上两碗面条,不要菜!”
正吃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打扮妩媚,款款坐在两人旁边。“看样子,二位不像是本地人啊?”“我看你还挺大的!不知道我猜得准不准?”;陆川冷笑一声。“少打听别人的事。”
女子被怼了两句,却并不生气,又看向沉默不语的林宇。“这位兄弟是猎户出身?”林宇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擦了擦油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手上的茧子,还有身上的味道。”女子呵呵笑着,把腿搭在椅子上,露出修长浑圆的大腿。“两位是逃难来的吧。”
林宇和陆川顿时警惕起来,一路上,他们见过不少人贩子,专门把劳力弄到采矿场,给鞑子挖铁矿。“放心,我没恶意,只是我这客栈开在荒郊野地,一般人不敢进来,那些逃难的更是躲得远远的,二位倒是有胆色。”
“姑娘也是好胆色,现在鞑子破关,四处掳掠,你还敢开店?”林宇问道。“呵呵,小鞑子而已,马头关那些南边的娘们军不行,我们这马头山三十个寨子里的好汉,可不会让他们嚣张!哼,依我看,那些幽州的软脚鸡,才会被鞑子打跑,真是丢我们大武人的脸!”旁边几个汉子哈哈大笑。
林宇的脸色有些难看,旁边的陆川更是忍不了,想要站起来,被林宇一把按住。旁边的女子赶忙打圆场,呵呵笑道:“咱们马头山地界,别的不说,带把的好汉有的是,所以到这儿不用担心鞑子,他们不敢乱来。二位也别客气,这顿算我请你们的,来,再上点猪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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