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容的裙摆扫过结霜的麦茬,指尖还残留着山河盘碎屑的灼痛。
她仰头望着天将乙金甲上的蟠龙纹,那九头蛇影正将村民们的影子扯得细长如蛛丝。
“三息之内。”天将乙的冷笑震得井中薄冰簌簌碎裂,“或者你更想听这些蝼蚁的骨头在旱魃喉管里碾碎的声音?”
白涵的剑锋突然发出凤鸣般的震颤,蓝容用拇指轻轻摩挲他腕间锁灵镯的裂纹。
昨夜桃花镜里的血月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突然踮脚拂去战神肩头的冰晶:“白涵上神可还记得,当年在琅嬛阁教我背的《天工策》?”
没等众人反应,蓝容已大步走向翻涌的蛇影。
她发间凤翎簪突然迸出七色流火,竟将腥臭的妖雾灼出缕缕青烟。
“本君可以跟你走。”她故意抬高尾音,袖中暗扣的算筹抵住掌心,“但需得先镇住倒灌的弱水——天将大人总不至于怕个山河盘都捧不稳的凤族?”
天将乙的蛇影僵在半空。
他金盔下渗出暗红血雾,那是强行催动缚仙索的反噬。
蓝容趁机将半块碎玉抛向吟哕,少年接住的瞬间,腰间十二连环扣突然重组为星盘模样。
“娘亲在赌他的傲慢。”吟哕用龙息在星盘刻出卦象,白涵的剑光已转为澄澈的月白色。
当第七颗星辰亮起时,少年突然从锦囊掏出枚琉璃樽——那是他用幽光石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的“万象樽”。
地脉轰鸣突然变成潮水般的呜咽。
吟哕将万象樽倒扣在地,琉璃表面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青色脉络,正在发霉的麦粒竟褪去黑斑重新饱满。
白虎虚影身上的锈色被樽中涌出的甘霖洗净,仰头长啸震散了三道蛇影。
“原来你昨日讨要三百斤晨露是为这个。”白涵剑尖点地,霜花顺着地脉裂纹蔓延成阵。
他余光瞥见蓝容正用算筹给天将乙演示镇水诀,少女葱白的指尖每划出一道金光,天将乙盔甲下的血雾就浓重一分。
村民们突然发现能挪动脚步了。
跛脚的老铁匠第一个扑向井台,他养了十年的黄狗正被弱水腐蚀得露出白骨。
“仙君……”老人哆嗦着要跪,却被吟哕用龙尾轻轻托住。
少年额间龙鳞忽明忽暗,万象樽已吸尽井中污秽,此刻正在炼化出晶莹的灵种。
天将乙终于察觉不对。
他挥动缚仙索想捆住蓝容,却被她发间凤翎烧穿了七条蛇首。
“大人可听过人间兵法?”蓝容笑盈盈展开山河盘碎片,每片碎玉都映出白涵剑阵的方位,“这叫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吟哕突然将万象樽抛向高空。
琉璃樽炸开的刹那,十万颗灵种如星河坠落,枯死的桑树抽出翡翠新芽,龟裂的田垄绽开金色稻浪。
白涵的剑阵终于完成最后一道符咒,地底传来清越的铮鸣,仿佛有玉磬从九泉之下升起。
天将乙的金甲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内里缠绕着怨魂的腐肉。
他嘶吼着要抓村民当人质,却发现每个百姓周身都浮着片凤羽幻化的算珠。
“本君这些日子可不是光数铜板。”蓝容并指为刀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重组完整的山河盘上,“三百里内所有粮仓的账目,可都记着因果呢。”
白帝的虚影就在这时降临在血月之下。
没等天将乙开口求饶,天帝袖中飞出的桃花瓣已将他裹成琥珀。
蓝容正要松口气,突然听见村口老槐树下传来压抑的啜泣——抱着复活黄狗的老铁匠朝着她的方向跪下,浑浊的泪珠正渗进新生灵种灌溉的土地。
老铁匠怀里复活的黄狗突然"汪"地叫出声,湿漉漉的鼻尖蹭过老人结痂的手指。
这声犬吠像颗火星溅进枯草堆,蜷缩在磨盘后的妇人们陆续直起腰,沾着泥灰的裙裾在风中开成一片颤巍巍的花。
"我家地窖还有三石陈米!"卖豆腐的刘寡妇第一个冲出来,发间木簪勾散了也不管。
她解下围裙兜住吟哕炼出的灵种,粗布瞬间沁出翡翠色的水痕,"当年闹蝗灾,是蓝姑娘教我们在田埂种驱虫草......"
少年掌心龙鳞忽然发烫。
他看到瘸腿的货郎把祖传的紫铜秤砣塞进白涵的剑阵缺口,秤杆上"童叟无欺"的刻痕正消融着阵眼处淤积的黑气。
更远处,十几个半大孩子手拉手围住即将溃堤的河湾,他们脖颈挂着的桃木小剑——去年端午蓝容挨家挨户送的驱邪礼——正拼成道颤巍巍的金色屏障。
天将乙被这此起彼伏的动静惊得后退半步,金甲残片刮过新生稻穗,发出类似呜咽的沙沙声。
他盔甲裂缝里钻出条细小的怨魂,还没碰到抽芽的桑叶就被晨露灼成青烟。
白涵敏锐地注意到,当货郎用豁口陶碗舀起灵泉喂给昏迷的孕妇时,天将乙握戟的手背暴起了蛛网般的青筋。
"大人可识得这个?"蓝容突然弹指,将粒闪着微光的灵种嵌入天将乙甲胄裂缝。
那东西遇血竟开出朵并蒂莲,并蒂莲的根须正疯狂吞噬缠绕他的怨气,"百年前您奉命剿灭为祸人间的虎蛟时,用的正是白帝赐的净莲种。"
村民们搬运米袋的脚步声突然密集如雨点。
跛脚老铁匠不知何时爬上了百年枯死的古槐,正用铜烟锅敲击树洞里新生的蜂巢。
金棕色蜜浆顺着龟裂的树皮淌进吟哕的星盘,每滴都在琉璃樽上灼出个褪色的怨魂印记。
"您盔甲里这些冤魂,本该在净莲池往生。"蓝容指尖抚过开始泛金的莲瓣,余光瞥见天将乙的蛇影正在阳光下扭曲,"就像此刻,您明明能听见白虎战魂渴望涤清污秽的长啸——"
"闭嘴!"天将乙突然暴喝,但挥出的缚仙索却劈歪了半丈,将正在帮孩童系桃木剑的吟哕扫了个趔趄。
少年腰间星盘撞在井沿的瞬间,昨夜蓝容教他算的赈灾账本突然浮现在水面:朱砂批注旁画着只圆滚滚的小狗,正是老铁匠那只白骨生肌的黄犬。
白涵的剑鸣陡然清越。
战神看着货郎用紫铜秤砣卡住阵眼,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某次庆功宴,蓝容把仙酿换成汤药逼重伤的天兵喝下时,也是这样狡黠又温柔的神情。
他腕间锁灵镯的裂纹突然蔓延成莲纹,被村民踩实的田埂下传来细碎的金石相击声。
"娘亲快看!"吟哕突然指着不断涨大的万象樽。
琉璃内壁映出百姓们传递米袋的身影,每个模糊的倒影心口都亮着点萤火——那是昨夜蓝容用凤翎为全村人种下的护心鳞。
少年龙爪按住的星盘开始自动旋转,将零星萤火织成张笼罩村庄的光网。
天将乙的蛇影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金盔脱落时露出半张被怨气腐蚀的脸,另半张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在净莲池超度亡魂的年轻神将轮廓。
蓝容发间凤翎适时地轻扫过他眉心,带出一缕缠绕着桃香的清气——正是白帝闭关前赐给每位天将的守心诀。
"您闻到了吗?"蓝容突然将并蒂莲扯下一瓣,那花瓣落地便化作流萤没入土地,"这是货郎娘子用灵泉熬的小米香,她腹中孩儿的心跳声......可比天将大人的缚仙索好听多了。"
仿佛回应她的话,远处传来阵清越的铃铛声。
二十八个梳着总角髻的孩童手挽着手,每人腕间铜铃都系着蓝容送的七彩丝绦。
他们踏着昨夜刚学会的祈雨步,笨拙却认真地绕着龟裂的晒谷场转圈。
当第七圈转到东北角时,白涵的剑阵突然迸出七色霞光,将最后一道蛇影钉在正在抽穗的稻田里。
天将乙的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他看见自己甲胄缝隙钻出的怨魂们,正被刘寡妇围裙兜着的灵种吸引,排着队跳进吟哕的万象樽。
有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孩踮脚往樽口投了颗野山楂,那怨魂竟在融化前朝孩子作了揖。
"报——"
天际突然传来九声钟鸣,云层裂开处降下道刺目金光。
正在帮孕妇擦拭额汗的蓝容浑身一僵,她腕间凤翎镯突然浮现出白帝专属的蟠龙纹。
吟哕的龙角不受控制地显现本体,少年死死抱住快要炸开的万象樽,看到母亲后颈渗出的冷汗正汇聚成《天工策》的字符。
传令仙使的霞帔刚刚掠过树梢,整个村庄的桃木剑齐刷刷指向西北方。
白涵的剑气本能地裹住最近的三户民宅,却在触及茅草屋檐时化作带着桂花香的暖风——战神突然记起,去年中秋蓝容曾用凤族秘术给全村屋顶涂过辟邪的月华浆。
"奉天承运——"
仙使拖长的尾音惊飞了古槐上的新燕,正在布阵的百姓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蓝容的算筹不知何时排成了防御阵型,而她染血的掌心正悄悄按向吟哕后心,将最后半成灵力灌入少年颤抖的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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