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驴唇不对马嘴

清明那日,青石沟飘着毛毛雨。

村口歪脖枣树上,王麻子用避孕套吹的气球在风里晃悠

——那是公社计生办刚发的"先进宣传示范点"奖品。

"都听好了!"

林茂才踩着摞砖头,军装裤腿沾满泥点子,

"现在要承包生产队牲口,抓阄!"

他脚边的竹筐里,五头瘸腿驴正嚼着带泥的草料。

满囤蹲在磨盘后头数蚂蚁,突然听见春玲姐倒抽冷气。

抬眼瞧见张瘸子挤在人群前头,那条跛腿正有意无意蹭着大姐的棉裤。

春玲怀里紧紧搂着个蓝布包,露出半截剪刀把。

"老赵家先抓!"

王麻子突然吆喝。满囤爹佝偻着背上前时。

西沟村的光棍汉们开始起哄:

"抓头母驴呗!给你们赵家配种!"

竹筐里突然爆出阵响屁。

最壮实的黑驴撅起后蹄,正踹在疯二叔脸上。

赵二牛愣了两秒,突然趴在地上学驴叫,口水在黄板牙间拉出银丝。

人群笑浪掀得老槐树都在抖。

爹的手在筐里搅了三圈,

抓出个皱纸团。王麻子眯眼念道:

"三号驴...配驴车全套..."

话音未落,西沟村的人炸了锅,三号驴是独眼龙,去年秋收时拖着石碾轧死过只鸡。

"不算!重抓!"

张瘸子他爹挥舞烟袋锅。

满囤瞧见林茂才和王麻子交换了个眼色,突然明白这阄怕是蘸了唾沫又粘回去的。

春玲姐突然挤上前,蓝布包里的剪刀哐当落地:

"我们要换头母驴!"

她脖颈涨得通红,

"来年下了崽,能抵半亩收成!"

人群霎时安静。

满囤看见林晓梅在记工本上划拉的手顿了顿,钢笔尖在"赵有田"的名字上洇出个墨团。

远处传来破锣嗓:

"母驴早被公社干部预定了!"

最后赵家牵走独眼驴,搭车辕时才发现车轴少了颗铆钉。

春玲姐把麻绳往肩头一甩,粗粝的绳结磨得她锁骨渗血。

疯二叔突然扑到驴屁股后头,扯着嗓子唱:

"马儿哎——你慢些走哎——"

雨丝渐密时,满囤瞥见崖畔闪过道绿影。

知青苏文清撑着油纸伞,呢子大衣下摆沾满泥浆。

这上海来的姑娘总让他想起过年画上的仙女,如果仙女会骂人的话。

"小阿弟!"

苏文清踩着坡跟皮鞋滑到跟前,香水味冲得驴直打响鼻,

"帮我拾掇下自留地,给你看样好东西。"

她神秘兮兮地摸出个铁盒,上头印着外文字母。

满囤凑近一瞧,差点被驴蹄子踩了脚——青霉素!

爹咳血时公社卫生所要凭票供的救命药!苏文清眨眨眼:

"阿拉从上海带来的,要伐?"

春玲姐突然挤过来,把满囤拽到身后:

"我们种地人,不兴欠人情。"

她盯着女知青烫卷的刘海,手指无意识摩挲脸上疤痕。

独眼驴不合时宜地放了串响屁。

傍晚时分,赵家院里上演荒诞剧:

爹教疯二牛扶犁,后者把缰绳套在自己脖子上。

春玲姐用嫁妆布补驴车篷,剪刀尖总往张瘸子送的提亲帖上戳。

满囤蹲在灶房研究青霉素说明书,把"肌肉注射"认成"鸡肉注意"。

月亮爬上枣树梢时,满囤被尿憋醒。

茅房边传来窸窣声,爹正把青霉素埋进装地契的油纸包,月光照亮他指甲缝里的血痂。

次日开犁,青石沟炸了锅。

赵家的独眼驴死活不肯走直线,犁出的沟歪得像王麻子喝醉时画的账。

林晓梅举着铁皮喇叭喊口号,裤脚沾满驴粪蛋。

苏文清在地头支起画架,把疯二牛画成抽象派门神。

晌午最热闹时,张瘸子赶着两头骡子晃过来。

骡铃叮当响,西沟村的婆娘们开始说酸话:

"春玲妹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满囤看见大姐攥着犁把的手暴起青筋。

日头偏西时出了大事。

独眼驴突然发狂,拖着破车冲向西沟村的地界。

疯二牛在后头追着唱《智取威虎山》,车轱辘在界碑上撞得四分五裂。

等满囤从草堆里爬出来,看见张瘸子正给春玲姐包扎手掌,她白天被车辕上的铁刺扎伤的手。

"妹子,你这手..."

张瘸子的豁牙漏着风,

"得抹獾油。"

春玲猛地抽回手,带血的布条飘落在刚犁出的沟里。

满囤突然发现,那道血痕正好横在光绪年间的界碑线上。

当晚赵家吃了顿带荤腥的饭,撞死的独眼驴被炖成汤。

疯二牛啃着骨头学狼嚎,奶奶用能动的左手打翻汤碗。

油灯熄灭时,满囤听见春玲姐在院里磨剪刀,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戳破夜幕。

半夜,井台传来扑通声。

满囤跑出去时,只见苏文清的油纸伞漂在井口,井底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趴到井沿一看,吓得跌坐在地,月光映照的井水里,竟漂着林晓梅那条红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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