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青石沟就炸了锅。
赵家老井里漂着条红绸子,井水泛着诡异的铁锈色。
王麻子说是白无常的勾魂索,婆娘们传成林晓梅投井殉情。
等苏文清举着相机赶到时,井台边已经供上了三牲。
"都让开!"
林晓梅挤进人群,湿漉漉的麻花辫滴着水。
她半夜在公社抄文件,清晨回来就撞见这场闹剧。
红围巾明明锁在箱底,此刻却像条死蛇泡在井里。
满囤蹲在枣树杈上瞧热闹,突然瞥见井壁青苔间闪过金属冷光。
他刚要细看,底下传来春玲姐的尖叫,张瘸子正攥着她受伤的手往井口拽:
"用这血祭井龙王!"
"祭你祖宗!"
满囤纵身跳下,砸翻了供桌上的猪头。
三斤重的肥肉正糊在王麻子脸上,油花溅进香炉里,滋啦窜起半人高的火苗。
疯二叔拍手大笑:
"天火!天火烧贪官!"
混乱中满囤摸到井沿下的金属片,冰凉的手感让他心跳骤停,是西沟村化工厂的排污阀零件!去年他在县技校参观时见过这东西。
"都闭嘴!"
林晓梅突然举起个铁皮喇叭,刺耳的电流声盖过喧哗:"这是资本主义余毒污染!"
她挥舞着连夜抄写的《环境保护法(试行)》,纸页在风里哗哗响。
人群突然安静。
苏文清高跟鞋的哒哒声格外清晰。
她弯腰捞起红围巾,指甲油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阿拉看看,这是不是阴丹士林染的?"
围巾一角露出褪色的"上海第三纺织厂"标签。
真相大白时,满囤听见崖顶传来轰鸣。
西沟村的拖拉机正在往河里排废水,墨绿色的液体漫过光绪年的界碑。
林茂才叼着烟袋锅冷笑:"人家那是社队企业,有红头文件的!"
晌午时分,赵家院里开了锅。
春玲姐把红围巾按在搓衣板上狠命捶打,泡沫混着铁锈水淌成小溪。
苏文清在石磨旁摆弄她的海鸥相机,镜头总对着满囤家漏风的粮仓。
"小阿弟,过来!"
女知青变魔术般摸出块大白兔奶糖,
"帮阿拉拍张改造自然的照片。"
她非要满囤扶犁装样子,自己歪戴着草帽摆姿势。
快门按下的瞬间,独眼驴突然窜进镜头,啃了苏文清半边刘海。
林晓梅就是这时候闯进来的。
她抱着牛皮纸档案袋,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荨麻扎红的皮肤:
"赵满囤,你想不想看真正的政策文件?"
她故意把公章那面朝外,红戳子亮得晃眼。
春玲姐突然把棒槌往盆里一摔:
"满囤!去河滩捡柴火!"
湿围巾甩在磨盘上,溅了苏文清一脸肥皂沫。
两个城里姑娘隔着一丈远对视,空气里噼里啪啦溅火星。
满囤溜到河滩时,发现芦苇丛里漂着死鱼。
绿头鸭在油花里扑腾,鸭蹼被腐蚀得血肉模糊。
他忽然想起那个排污阀零件,揣在兜里像块烙铁。
傍晚的家族会议比往常更热闹。
疯二叔非说井里住着穿红肚兜的娃娃鱼,举着顶门杠要除妖。
奶奶用左手把窝头捏成排污阀形状,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满囤。
爹蹲在门槛上咳血,青霉素在怀里焐得发烫。
"这井不能要了。"
春玲姐劈开最后一个柴垛,"明天我去西沟村讨说法!"
月光照见她手心溃烂的伤口,黄脓混着獾油,结成琥珀色的痂。
半夜满囤被尿憋醒,瞧见林晓梅举着手电在井边取样。
姑娘把试管对着月光晃,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绿。
"这是铬超标!"
她扭头时眼镜片反着光,"要死人的!"
话音未落,崖顶传来轰隆巨响。
西沟村的化工厂在放废气,紫色烟雾顺着界碑漫过来,所到之处野草枯黄。
林晓梅突然抓住满囤的手:"敢不敢跟我去取证?"
“有什么不敢的,走!”
他们摸到排污口时,满囤踩到团软乎乎的东西。
手电光照亮死猫肿胀的尸体,眼珠子像融化的玻璃球。
林晓梅的取样瓶刚伸进污水,背后突然射来雪亮的光柱。
"抓贼啊!"
张瘸子挥舞着铁锹冲来,身后跟着三条狼狗。
满囤拽着林晓梅跳进河沟,污水灌进胶鞋的刹那,他摸到河底密密麻麻的排污管。
追逐声惊动了青石沟。
等他们逃回村口,看见春玲姐举着火把站在界碑上,身后跟着十几个拎粪叉的汉子。
西沟村的探照灯扫过来,照见她脸上疤痕泛着血红:"谁敢过界,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对峙持续到鸡叫头遍。满囤蹲在草垛后哆嗦,
听见林晓梅在耳边说:"你大姐比我们勇敢。"
晨雾漫上来时,他发现手里还攥着半截排污管,螺纹口滴落的液体腐蚀着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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