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睿深知,若要令他们转变观念,必得以事实为证。于是,他邀上季澄,前往辎重营觅得一个牛胃,行至营地旁的一条小溪处,颇费周折地将其洗净,接着以瓦罐烧热水,用热水焯过牛胃后,便拔出军刀,着手切片。
此时,被殷昭一番言语说得将信将疑的五人,以及一些心怀好奇的士卒,将朱睿团团围住好几圈。
朱睿从容不迫地自另一个正在炖煮牛羊肉的瓦罐中舀出好几勺汤汁,倒入新的瓦罐内,待汤汁沸腾,再倒入切好的牛胃。稍待片刻,他便端起瓦罐,撒入盐巴,一罐简易的“爆肚”就此告成。
“来,尝一尝。”
叔致远略显迟疑地以军刀扎起一块,用力吹了吹,缓缓放入口中。
面对旁人的询问,他未作回应,神色自若地又扎一块……接着再扎一块……众人这才恍然醒悟,欲一拥而上之际,叔致远全然不顾烫手,端起瓦罐拔腿就跑,众人边责骂边追逐。
朱睿未曾料到叔致远这大块头竟如此有心机,不禁觉得有趣。
“想来这牲畜的内脏不但能食,且味道甚佳。”未参与追逐的公皙晖感慨而言。
朱睿未发一言,毕竟牲畜内脏并非皆如此美味,譬如肝脏,然其于人体确有裨益。此时代尚无工业之污染,食用应无中毒之虞。
“只是分配予吾等的肉已然足够一日之用。如今天气炎热,待到明日,这些内脏恐将腐坏。”公皙晖略显无奈地说道。
对此问题,朱睿早有应对之策,他指向被弃置于一旁的羊肠,言道:“吾等可制作——熏肉肠!(实则此时代,于白狄境内的一些牧马之族已开始以马肠制作肉肠,只是尚未普及)”
“熏肉肠?”
…………………
众人归来之后,望向朱睿的目光皆带着几分敬畏。品尝过“爆肚”的美味后,他们认为殷昭所言非虚,一万余周人中何以唯有朱睿认为这些脏物可食,且能做得这般美味!往昔朱睿亦与他们一般,将这些牲畜内脏远远丢弃,现今有此巨大变化,想必是掌握六道轮回的后土娘娘的恩赐。
故而,朱睿指挥他们行事时,愈发顺遂。他们能强忍羊肠的恶臭,携至小溪边洗净。而后,将内脏与一些剩余的肉切碎,塞入肠内。塞一小段,便以亚麻布抽出的线绑扎。再塞一段,再绑扎……
完工之后,就将其挂于架起的木杆上,持续以火熏烤。此种熏肠之法乃是朱睿前世为村官之时,自村民处习得。现今条件有限,时间紧迫,故而只能简化流程,只求能多储存几日,得以食用便好。
朱睿他们大张旗鼓地熏制肉肠,自然吸引众多人好奇围观,再经殷昭、叔致远等人的夸赞,而后朱睿便如稀世珍宝般,被士卒们频频瞩目。很快,“朱睿乃天选之子”与“熏肉肠”这两件事在钟离骁的营中传扬开来……
………………………
至中午,传来消息:白狄汗王遣使者前来劝降,被首领们回绝。
至下午,再度传来音讯。鲜虞子的使者折返,带来鲜虞子的答复:他拒绝进击白狄汗王的军队,只想回归河套平原,并愿与大周招募军一同返程。
朱睿再度言中,众人已不再惊诧。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姬逸尘欲向天帝帝俊献祭牲畜,让主神定夺他们接下来是战是退。
朱睿觉得此甚为可笑:此显然乃招募军首领们推卸责任之手段。然同伴们却极为郑重地期待着占卜的结果,令朱睿意识到自己以现代人之观点看待古人之举,实有欠妥之处。
显然,首领们所得占卜结果欠佳。于是,上头终于下达指令:招募军将去与鲜虞子的部队会合,一同返回河套平原。
当下,各营地的士卒须即刻开始收拾行装,将辎重装上驮车。待天黑之后,吹响铜号之时,各营便可依次启程。
顿时,紧张的氛围弥漫营地,然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透露出几分轻松:毕竟自河套平原出发至今,已过八九个月,终于能够归家,无人愿在这充满敌意之地久留。
“此肉肠可取下来否?”公皙晖问道。
朱睿仰头望着正在熏烤的十数串肉肠,而后摇头:“待至天黑,出发前再取吧。”他深知,要达至熏肉肠的标准,半天时间远远不足,但能多烤些许时辰,便能多储存一段时日。
众人开始拆除帐篷,收拾行李,动作娴熟无比。朱睿虽有此类记忆,然仍需将此记忆化为习惯。他极为认真地边看边学。
待众人抬着帐篷和行李抵达辎重营时,朱睿看到那个胖子正在高声呼喊,指挥手下装运物品。尽管辎重营中来了众多士卒,但他能妥善维持秩序,工作有条不紊。
“那是何人?”朱睿指着他,问道。
“闾丘康,钟离骁的后勤官。此肥硕之人甚为可恶,上次我来此寻女子,他竟索要我两个布币!”殷昭愤懑地说道。
朱睿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正在高声嘶叫的驮兽,问道:“吾等往昔可有过夜间行军?”
“甚少。若无月光,根本难以视物。即便有,夜间行路亦极为艰难。那些大家伙更为麻烦,别看此刻它们温顺,至夜间极易受惊,往昔有过数次撞伤人之事。故而辎重队与吾等是分开行进的。”公皙晖说道。
朱睿略作思索,将自己的行李交予公皙晖,走出队伍。
“嘿!速归!闾丘康非易与之辈!”殷昭呼道。
唯恐朱睿吃亏,叔致远也紧跟过去。
“站住!”护卫以刺枪指向朱睿:“尚未轮到汝,且去排队!”
朱睿示意自己空手,言道:“吾寻闾丘康有事。”
护卫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摇头:“若吾是汝,便不会于他忙碌之时前去叨扰那胖子。”
“也罢。”朱睿狡黠一笑,高声喊道:“闾丘康,吾能助汝解决牲畜夜间易受惊之难题!”
他这一喊将士卒们的视线皆吸引过来:
“那不是朱睿吗!连此难题都能解决,不愧是‘天选之子’!”
“何谓之‘天选之子’?”
“汝不知晓乎?朱睿乃‘天选之子’,此乃殷昭告知……”
朱睿听闻众人议论,知晓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一半。
“汝能解决牲畜之难题?!”闾丘康快步走来,上下打量着朱睿,满是怀疑地问道。
“自然!他可是朱睿!”叔致远几近成为他的拥趸。
“汝便是朱睿?!那个制出熏肉肠的朱睿?!”闾丘康神色骤变,一脸惊喜地问道。
朱睿点头。
“速来帮吾瞧瞧吾制的肉肠有无差池?”言罢,闾丘康便拉着朱睿往里走。
待到朱睿看到他所制的熏肉肠,指出不足之处后,闾丘康略有埋怨地说道:“肉肠之制法,汝应当最先告知于吾,而非告知那些只知拼杀的士卒。要知晓他们除却挥霍便是浪费!可惜,待吾听闻此事时,那些肉、内脏几近被拿光,还好吾反应迅速!……”闾丘康说着,忽然忆起朱睿前来的目的:“哎呀!吾险些忘却。汝说汝能解决驮兽夜间易受惊之难题?”
“极为简单。蒙住它们的眼睛。牛、马天性温和胆小,当它们看不见时,便一步都不敢移动,只会盲目顺从牵引它们之人给予的指示。”朱睿认真说道。此乃前世村里的老农与他闲聊时所谈及。
“哦!原是如此!吾去试试!”闾丘康转身便跑,忽然又止住脚步:“朱睿,期望汝常来吾处!若欲寻女子,吾不收汝钱!”
朱睿微微一笑:此乃一认真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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