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钩霜雪

第一幕:绛都冰鉴

雪粒子扑打在夯土城墙上,晋国太史董狐的笔尖悬在竹简上方三指宽处。三丈外的盟誓台正在坍塌,六卿进献的百兽纹青铜冰鉴冒出青紫色烟雾,晋昭公的衮服上爬满白蛆。

"主君不可近前!"韩不信突然从卿大夫队列中冲出,腰间环佩扯断了青玉珠串。这个平素连朝服褶皱都要精心熨烫的贵公子,此刻踩着积雪踉跄奔来,玄色锦履溅起的泥点玷污了赵鞅崭新的狐裘。

雪沫纷扬中,我握紧藏在袖中的药杵。范氏宗主范吉射站在倒塌的松柏枝下,脸上沾着冰鉴里溅出的羊脂。三天前正是这个红脸胖子,派人往我供职的药材库塞进一匣东海蛟珠——作为调换冰鉴内胆的酬劳。

"快封住冰鉴!"中行寅的佩剑已经出鞘,却斩不断从鼎足涌出的血藤。这种产自淮北密林的妖异植物,此刻正把国君的脚踝缠入青铜饕餮纹深处。我认出这是赵氏封地特有的"赤练蔓",他们用巫术将奴隶血肉滋养这种毒藤。

魏舒突然捂住口鼻后仰,那只缺失拇指的右手是鄢陵之战的耻辱印记。冰鉴内飘出的粉雾沾上他胡须时,五十步外的羊群突然接二连三倒毙。智跞的咳嗽声从祭坛西侧传来,我闻到掺着鸡血藤的狼毒烟气——这个盲眼的老狐狸,此刻定然在用浸过药水的绢帕过滤毒雾。

青铜器碎裂声震得耳膜生疼。本该供奉玄冰的鉴体内部,赫然蜷缩着手脚被金丝捆缚的楚国巫童。孩子天灵盖上的朱砂符咒正缓缓渗入晋昭公的冠冕,这恐怕才是范氏真正的献礼——把晋侯变成任由六卿摆布的傀儡。

第二幕:盐井女魅

陈国宛丘城外的盐井飘着腐臭味,我贴着井壁往下攀爬时,指甲缝塞满了发黑的盐粒。三日前那个雷雨夜,公子围的亲卫往井中投入了十二具女尸——每具尸体口中都含着刻满咒文的玉琀。

"郑国的狗倒是会闻味。"头顶传来楚军司马沈尹戌的冷笑,火把光芒在井口忽明忽暗。我屏息凝神,将涂过鸩毒的铜钉刺入井壁裂缝。盐卤渗入伤口的剧痛让我想起五年前那场灭门火海,宋国司城正是在类似的盐井旁,用烧红的铁钩挑断我师父的脚筋。

井底传来黏稠的水声。那些浸泡在卤水中的女尸突然睁开双目,浑浊的瞳孔里游动着细小的骨鱼。最年长的巫女脖颈挂着吴地纹样的玉璜,当我的铜凿击碎她脊椎时,玉璜内藏的毒蜂群扑面而来。

"楚人以为蛊虫能封锁盐道?"我挥动药铲劈开毒蜂群,腥甜的血雾中忽然看见子产大人的暗号——井壁上嵌着半块染血的郑国虎符。这意味陈国边境的烽燧已被我们控制,公子围部署在盐矿的五千楚军,此刻喉咙里应该正游动着郑国渠水里的蚂蟥。

当最后一具女尸在硫磺粉中化为青烟时,深井突然剧烈震颤。刻满诅词的井壁上渗出人血般的盐水,那些用楚国鸟篆书写的"绝晋断郑"正在扭曲溶解。我知道这是赵氏秘传的蚀金术起了作用——三天前派人送来的那桶药水,原来是赵鞅用智氏封地的硝石炼制的酸浆。

第三幕:姑苏血玺

专诸手中的鱼肠剑正在鲈鱼腹内淬毒,我嗅到吴江水特有的铁锈味渗入剑刃鳞纹。二十年了,伍子胥的白发又多掺入几缕楚地霜雪,此刻正用断指甲在龟甲上刻写星象图。

"今夜亥时三刻,彗星将扫过紫微垣。"他的声音像打磨青铜剑的石英砂,"王僚最畏天象,这是最好的献剑时机。"铜炉火光照亮他眼角的伤疤——那是平王刽子手留给他的第二张嘴。

暗室的冰鉴里浸泡着要呈给吴王的玉匣。看似浑然天成的和氏璧匣,在月光映照下会显出"光武继位"的血丝纹。真正的杀招却在匣底夹层——阖闾的脐带血与陨铁炼制的薄刃,当王僚抚摸玉匣机关时,利刃将穿透他生有六指的手掌。

专诸忽然按住我的药囊:"先生确定鸠羽散能封住卫士嗅觉?"他沾着鱼腥的手指间闪过银光,那是越国姒姓王族特有的耳玦。我猛地意识到,这个跪着刮鳞的厨子,后背纹着勾践祖父允常的蛇形图腾。

更鼓声传来时,我们同时仰头望向姑苏台。九重檐角的青铜铎在夜风中鸣响,其中三枚被换成空心的吴钩。当王僚的血溅上金砖时,这些暗藏火石的铎器将指引公子光的死士攻入禁宫。

第四幕:会稽蛇刑

海水倒灌进刑台时,范蠡脸上的墨刑印记开始泛蓝。越国司刑的青铜凿沾着海蛇毒液,在我右肩刻下第七道伤口。跪在旁边的文种突然笑出声,血沫顺着被拔去指甲的指缝滴落。

"楚人的虫蛊该发作了。"他沙哑的声音淹没在浪涛中。三天前我们故意让巡海的士卒抓到,就为让勾践相信那场"偶遇"——当吴军战船在椒山触礁时,沉船散落的铜锭其实是我们用蜂蜡密封的瘟病源。

木枷上的倒刺剐蹭着我的旧伤,那是五年前在郢都偷取《鲁班秘录》时留下的。海水漫到腰际时,我听见勾践佩玉相击的声响。这个膝盖刚被夫差踩碎的君王,此刻正在用吴语吟唱楚辞,他脚下的鲨皮靴沾染着亲生女儿的血——三日前刚用她的尸体向吴王换回十车稻种。

"先生可识得天河沙数?"勾践突然用染血的矛尖挑起我的下巴,矛柄上用陨铁镶嵌着二十八宿图。我知道这是试探,昨夜潜入他寝宫时,我在枕头暗格里放入的龟甲星图终于见效了。

当烙铁贴上肩头时,我刻意让惨叫声混入鸥鸟哀鸣。海雾中,西施正带着越女在礁石间布阵,她们发间的骨笛能召唤深海盲鳗。这些被楚巫施咒的生物,将在今夜蛀穿吴国楼船的柚木龙骨。

第五幕:曲阜弦歌

枯叶在孔鲤脚边打着旋,我盯着他掌心正在融化的雪水。这个十岁孩童尚未察觉,今晨夹在《诗三百》竹简间的信函已被调换——真正的情报正躺卧在鲁宫冰窖的犀甲夹层。

"父亲说乐器的灵魂在弦外之音。"子路突然用剑鞘敲击编钟,打断了我的窥探。青铜器嗡鸣声中,三个乐师的耳道流出血线——他们鬓角都刺着齐国田氏的黥印。我这才发现太庙檐角的青铜铃全被换成磁石,共振的频率能杀人于无形。

回廊转角的阴影里,颜回正在用断弦修补古琴。当他将鸱鸮筋制成的琴弦浸入药汤时,水面浮现出三晋之地的城郭虚影。我摸向腰间玉珏——出发前赵鞅交给我这把钥匙,能打开齐国临淄城的金库地窖。

雨点打湿石阶时,孔子在《春秋》简册上划掉"郑伯克段"四字。墨迹被雨水晕开的刹那,卫灵公派来的密使突然浑身抽搐,他藏在齿缝间的毒囊被琴音共振震碎。我望向宫墙外冒烟的酒肆,明白那是阳虎在清洗三桓的耳目。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